叶子 发表于 2014-3-21 19:26

《见鬼桃花女》作者:羽心

书  名:见鬼桃花女
系  列:单行本
作  者:羽心 
出版日期:2014年4月3日

【内容简介】
什么他自幼立誓下乡义诊?视钱财如粪土?
啐!这些全是骗人的鬼话!
不要钱?他只是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讨钱
下乡义诊?那是他和师父“乾坤一掷”赌骰子却输了
只好来到偏僻的芙罗村当起“驻村大夫”……
这里的人个个迷信,大事小事都能和鬼怪扯上关系
尤其是那个自称能见鬼驱邪的“桃花女”
本来她见她的鬼、驱她的邪,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
没想到这女人为了赖帐,竟然把主意打到他身上
说他印堂发黑,已遭恶灵诅咒,恐有血光之灾
别人或许会被吓得让步,但绝对不会是他……
可恶!这个鬼话连篇的女人到底想怎样?
他都让步不跟她收钱了,她却还是处处与他作对
泼他黑狗血、童子尿不够,还把陈年香灰撒到他脸上
该死!他宁愿让恶灵缠身
也不要成为她怪力乱神之举下的倒楣鬼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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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子 发表于 2014-4-8 19:58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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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是巫──

  展元佑双膝跪地,两眼呆滞地望着面前的画像。

  “姊,开始吧。”他道。

  “嗯。”展桃花高举三炷香,神情专注地朝着面前的画像膜拜,“婆婆,我是桃花。”

  “婆……呃啊……”展元佑欠了欠身子,打了个呵欠,“婆婆,我是元佑。”

  “今日是您的冥诞,桃花晨起斋戒沐浴,供上鲜花素果孝敬您。”

  “今日是您的冥诞,元佑……起晚了,没办法像姊一样用清水净身,只来得及用手指梳头、豆汁漱口,看着姊拿备好的鲜花素果供奉您。”

  展桃花瞄了他一眼,压低音量警告着:“像这种大不敬的肮脏事,不必跟婆婆说,婆婆也知道。”

  “这哪算不敬?”展元佑揉揉惺忪睡眼,轻声为自己辩白,“好歹我今日勉强梳了头、漱了口。要真说大不敬,昨天眼角沾坨屎的我才真是不敬!”

  “你还好意思说!”展桃花伸手揉乱他的头发,“瞧瞧你把这颗头梳成了什么样!像团鸡窝似的,乱七八糟。”

  “哎哟!”展元佑拨开她的手,不耐烦地用手指梳理一下纠结的乱发,“姊,你太严格了!人家婆婆都没开口,你倒骂了一串。”

  “你……”展桃花按捺不住心中的不悦,索性出手掐揉弟弟的脸颊,把他那张嘻皮笑脸的面容都快揉散了。“婆婆要是能开口,就不必我费力气骂你了。”

  “痛……痛啊!”展元佑疼得捂住脸颊,怒瞪着她。“姊,现在还在拜拜,你不能大开杀戒!”

  “啊!”展桃花惊觉自己失态的举动,连忙朝画像拜了三拜赔罪,“婆婆,桃花和元佑年幼无知,如有任何不敬,还请您恕罪。”

  “姊,开杀戒的是你,又不是我,你帮自己求情就好,何必把我拉进来赔罪?”展元佑摊了摊手,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。

  展桃花睨向他,摇首叹气。“我会大开杀戒,还不都是因为你,谁叫你老是口没遮拦的。你这样百无禁忌,迟早会吃大亏。”

  “吃大亏?哈,笑话!我展元佑什么都吃,就是不吃亏。”展元佑拍拍胸脯,自信得不得了。

  “是,你的歪理最多。”展桃花拂去衣裙上的灰尘,缓缓起身,将弟弟手里的香取走,连同自己手中的香一并插入香炉中。

  看着展元佑大无畏的轻浮态度,展桃花不免犯起唠叨的毛病。“不是我爱管你,你也不想想,咱们家族代代都做香烛生意,专为丧家备办冥具,你与我又是家族中灵感力最强的,要是稍有不敬,很容易就会被鬼魅缠身。”

  “这我当然知道。”

  “知道你还乱说话!”

  “乱说话总比你到处帮人驱邪祝祷来得安全。”展元佑眨动一双灵活的大眼,“姊,你明知道自己体质特殊,还老是多管闲事。那些鬼怪本来不想理你,被你这么一闹,巴不得全黏上来。”

  “既然有幸承继婆婆的衣钵,当然要多帮着人家,怎能说是多管闲事!”展桃花低头取了几把白米和艾草塞进腰际的锦囊中,不愿再与他争辩。

  其实元佑说的没错,想保命,不管闲事才是上策,但她就是无法眼睁睁的看着恶鬼在村里作乱。

  “姊,生气啦?”展元佑怯怯的扯动她的衣袖,跟在她的身后。

  可恶,真孬,他这人天不怕地不怕,就怕这个比他早一刻钟出生的孪生姊姊。

  “气?我要是真与你计较,十条命也不够气。”展桃花挑了几叠符纸,塞进他怀里,“待会跟我到六婶家走一趟。”

  “做什么?又要去驱邪啊?”展元佑烦躁的搔搔脑袋,“姊,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?”

  “听了,但没放在心上。”展桃花又拿了几只小竹筒,不容抗拒的塞进他手里,“如果我没看错,六婶的儿子被魍魉附身了。”

  “魍魉?天啊!姊,你当真不要命了!”一想起那鬼怪的丑模样,展元佑的身子不禁起了寒颤。

  “瞧你吓成这样。”展桃花抿嘴微笑,“不过是魍魉而已,怕什么?”

  “是啊,不过是魍魉而已,那你自己处理啊,何必拖我下水?”展元佑永远记得自己头一回见到魍魉时,眼泪、鼻涕,还包括那最不堪回首的黄澄臭水,全都给那该死的魍魉吓出来了。

  展桃花的手紧勾着他厚实的臂膀,“不要!我要亲爱的弟弟陪我一块儿去。”她岂会不明白元佑的心病?拖着他去,纯粹想给他一点教训罢了。

  “好,我走就是了,别拉嘛!”展元佑别扭地拨开姊姊的手,卸下门栓,推开大门,才刚跨出门槛,就急忙的退了回来。

  展桃花紧急停住步伐才免于与他撞成一团,“怎么,想反悔啊?”

  “不用去了,六婶来了。”

  “真的?”展桃花赶紧探出头,瞧见六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,身后跟着七八个大汉扛着一名被麻绳捆绑起来的男子。

  “桃花,帮六婶救救小伍啊!”

  “六婶,这是怎么回事?”展桃花望着大汉肩头上的小伍面目狰狞,试图挣脱束缚,“怎么会弄成这样?”

  “不知道!”六婶跪倒在展桃花面前,哭得声嘶力竭,“我照你的吩咐给小伍喝符水,没想到他今早突然发起狂来,七八个大汉才抓得住。我怕他伤了自己,所以用粗绳将他绑了起来。”

  “我明白了。”展桃花搀扶起虚弱的六婶,“先把小伍扛进来再说。”

  七八个大汉照着她的指示,将小伍扛到祖师婆婆的神桌前。看着倒在地上的小伍不由自主的扭动着,嘴里还不时发出粗哑的嘶吼声,展桃花不禁皱了眉头。

  “他……他身上不只有魍魉吧?”展元佑心里虽畏惧,但仍忍不住插上一嘴。

  “嗯。”展桃花轻应一声,从锦囊中取出香灰,绕着小伍的身旁撒,“魍魉未除,反倒招来其他孽障。”

  “那……这下该怎么办?”

  “别多问。去把黑狗血取来。”展桃花神情静默,示意弟弟去取来桌上的鲜血。

  “喔,来了。”展元佑赶紧将桌上的木碗捧到她面前,“再来还需要什么?”

  “桃树枝。”

  “来,桃树……什么!桃树枝?”展元佑怯怯的将桃树枝交到她手中。

  “怎么了?”展桃花将桃树枝放在手里拗折,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。

  “没什么,只是……需要用到那玩意儿吗?”展元佑瞪着她手中的树枝,好不容易才咽下一口口水,“很痛的……”

  “没办法,太多了,不这样会逼不出来!”展桃花高举桃枝在空中挥舞,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声音,“幸好小伍身强体壮,应该挺禁打的。”

  “那需要我帮忙抓着吗?”展元佑瞥了一眼地上的小伍,脸色顿时惨白。天呀,附在小伍身上的魍魉还真是丑得吓人。

  “不必,都捆成这样,还怕他跑?倒是那里……”展桃花扬起下巴,示意他看向一旁的六婶,“该怎么做,你很清楚。”

  “这点小事,交给我就行了!”展元佑急忙拖着六婶冲出,迅速将大门关上,张开双臂挡在门前,“谢天谢地,不用再看到那妖怪了!”

  “元佑,你这是在做什么?你这样挡着,六婶瞧不见啊!”

  展元佑死命的摇晃着脑袋,不肯退让。“六婶,我劝你最好别看,耳朵也顺便捂上吧。”

  “傻孩子,小伍是我儿子,有什么不能看的?”六婶推开他,试图从门缝中一窥究竟,只是当她窥见里头的情形时,吓得双腿一软,“见……见鬼了!”

  “都说别看了嘛!”展元佑薄怒,赶紧将门封紧,“喂,各位大叔,别再喝豆汁了,不然……”

  “不然怎样啊?”那些大汉将豆汁捧在手心,喝得津津有味。

  “不然……”展元佑皱了眉头,赶紧将耳朵捂上。

  “吼……啊……”

  突来的凄厉叫声混着野兽的嗓音,吓得七八位大汉忍不住将口内的豆汁全喷了出来。他们瞪大双眸,咂咂嘴,互相望着对方,“小兄弟,里头到、到底怎么了?”

  “不要紧。”展元佑不禁起了寒颤,激出一身冷汗,“这还算正常,再过一会儿就没事了。”

  乡野怪谭──芙罗村桃花女,秉性温纯、巫术高超,传言其手劲特强,鞭人无数,受鞭者需躺上一旬,方可痊愈。村人以此相告为诫,万不得已,绝不受此皮肉之刑。此后,桃花女声名为此流言所累,村中男丁再无人敢登门提亲。

  ☆☆☆   ☆☆☆   ☆☆☆

  他是医──

  周以谦从陶瓮里捧出一把药草,先是左右翻看,仔细观察色泽,再凑近鼻前嗅了嗅气味,最后拾起一片放进舌下品尝,一股极品纯正的甘醇味瞬间布满整个口腔,让他嘴角不禁绽开一抹淡淡的笑容。

  “公子,您对这批货色还满意吗?”小梓接过他手中的药草,放回陶瓮中,用蜡封住瓦盖的缝隙。

  “嗯,把这几味药草全扛上马车。”周以谦清点了下陶瓮,检查是否有遗漏的数量,“还有,先前的几批当归、党参、黄耆、枸杞都差人送出去了吗?”

  “几天前就送了,算算时间,应该快到了。”

  “有没有仔细交代挑夫要小心看顾,离地三尺,别让湿气败坏了药草?”

  “有!”小梓迅速回覆,毫不迟疑,“公子放心,这些人长年帮我们药铺送货,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,一定会特别留心的。”

  “嗯,能留心最好,要是不慎沾染湿气,药性和品质都会大打折扣。”周以谦从腰带内掏出一张折成四折的纸片,仔细将其摊在桌面,纸上所绘的是一只算盘。他用指尖轻抚着纸中的算珠,想像着它们移动时的声音会是何等清脆美妙,“当归一两一文钱,进三斤,总共是……”

  “孩子,都收拾好了吗?”一名妇人缓缓走近。

  “师娘。”周以谦迅速将纸藏回腰际,恭恭敬敬的对妇人行礼,“都备办差不多了。”

  “别藏了!”妇人指着他腰间的纸片,轻笑道:“我都瞧见了。”

  “终究是瞒不住师娘的慧眼。”周以谦温文的笑了一下,脸庞依旧是清清冷冷的,没有丝毫慌乱的神情。

  妇人向他要来那张纸,关切的询问:“你的那只玉算盘还是找不到吗?”

  “是。”周以谦搬了张凳子,招呼妇人坐下,“师娘,请。”

  妇人伸手拂了拂凳上的细灰,缓缓坐下,“买一只新的代替吧。”

  “从小就带在身边的玩意儿,换成别的,怎样都不顺手。”周以谦谨慎地搬起陶瓮,递给小梓,示意让他送上马车。

  妇人摇首叹息,“唉,你师父也真是的,吩咐你代他下乡行医,却偏偏不让你带着算盘,还孩子气的把它藏了起来,让人怎么样也找不着。”突然思绪一转,她轻拍周以谦,轻声劝慰:“不过谦儿,乡下地方大多以物易物,往后的药草也都是由京城这里清点完后再给你送过去,你若带着算盘,只怕是派不上用场吧?”

  周以谦俯首轻抚纸片,唇畔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,“用不上,放在身边看看也好。”

  “也对,你从小就对那玩意儿情有独钟,要你马上扔掉是不可能的。”妇人慈爱的伸手帮他理理衣襟,“乡下可不比京城方便,凡事要多加留心。有空,就多给我捎信报平安。”

  “多谢师娘关心。”周以谦双膝跪地,向妇人磕了响头,“以谦在此拜别师娘,望师娘能保重身子。至于师父……”

  “我会跟他说的。”妇人连忙扶起他,“时候不早,该出发了,迟了,可就要露宿荒郊野外了。”

  “多谢师娘。”周以谦拂去白衣上的灰尘,又朝妇人拱手揖拜后,便拾起行囊,坐上马车,带着僮仆小梓离开药铺。

  看着周以谦离去的身影,妇人不禁感伤起来,她回头瞪视着帘幕后的人影,低声咒骂,“你要躲到什么时候?亲手养大的孩子,如今被你逼得下乡吃苦,你的良心何在?”

  “夫人,你误会了!”帘幕后走出一名鬓角斑白的男子,他双手负在身后,一派优闲,“以谦这孩子什么都好,就是性子差了些。乡下地方山明水秀、民风淳朴,正好能让他修身养性、洗涤心灵。夫君我如此用心计画,对以谦百利无害,岂能说是逼他吃苦?”

  “你这老胡涂在说什么浑话?他谦恭有礼、文质彬彬,哪一点不好?”

  男子拈拈胡须,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,“夫人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”

  “什么其一、其二的,我只知道我可怜的谦儿从此要过苦日子了!”妇人忍不住掏出袖中的手绢拭泪。

  “苦日子……是吗?”男子轻笑,无视于夫人的哭泣,自顾自的踱出门外,任清风翻卷他宽大的衣袍,潇洒自在。

  京城佳话──周以谦,京城名医孙中和之嫡传弟子。神佛面容、医术高超。传言其救人无数、视钱财如粪土。自幼立誓下乡行医,造福黎民、无怨无悔。当今世上,有此良医,实为万民之福。

  ☆☆☆   ☆☆☆   ☆☆☆

  “小梓,芙罗村到了吗?”

  “公子,还早呢,得再走上十天半个月才会到。”

  “是吗?”周以谦轻揭马车上的布幔,探出头,触目所及皆为荒烟蔓草,教他不自主的叹了口气。

  上当了。

  什么“老人家年纪大,不堪舟车劳顿”,什么“日薄西山,望高徒能达成遗志”,啐!全都是骗人的鬼话!那个老奸巨猾的死老头,人称一代“药王”的孙中和,竟然对外散布这些冠冕堂皇、不符事实的假象,把下乡行医的苦差事全扔在他的身上。

  本来他周以谦也不是省油的灯,几回攻防战都让他轻松过关、稳居胜位。眼看就要击退孙老头时,孙老头竟然冷不防的提出“乾坤一掷”的致命提议,害他兵败如山倒。他清楚记得自己彻底沦陷的经过──

  孙老头突然掏出碗公和骰子,对他下最后战帖:掷骰一回,若胜,孙家资产全部赔上,外加黄金算盘一只;若败,周以谦所有资产充归孙家,外加下乡行医三年。

  可恨!当初若无视孙老头“黄金算盘”的诱惑,今日他也不会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。他输了,输得一败涂地,除了赔上自己积攒多年的财产,还出卖自己三年的自由之身。然而这些都不打紧,最不可饶恕的是──孙老头把他心爱的宝贝玉算盘视为他名下的“家产”之一,一并充公偿债。

  “唉……”周以谦又无奈的吐了一口气。

  “唉……”听着马车内连连不断的叹息声,驾车的小梓也跟着长吁短叹起来。没办法,谁教他的主子这么郁闷,他这个仆人也不敢随便造次,“公子,前头有座湖,咱们停车歇息一会儿吧。”

  “也好,走了大半路程,是该歇息了。”周以谦稍整衣冠,跃下马车,缓步走到湖畔。

  湖畔立了几根木桩,上头绑了红绳和铜铃。初见时,周以谦心中略感诧异,但随即兴起玩性,顺手扯弄红绳,震动的铜铃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。

  “公子,您很无聊吗?”

  “是。”周以谦扯下一只铜铃,两眼无神的放在耳边摇晃,“闷极了。”

  “看看风景吧。”

  “看过了,跟一个时辰前一样。”

  “那您看了这玩意儿,应该就不会感到无趣了吧?”小梓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掏出一只精巧的玉制算盘,“您要的东西在这呢!”

  周以谦深吸口气,双手微颤的接过玉算盘。他仔细的抚摸着每一颗算珠,眼神洋溢着欣喜的光彩。他拨弄着珠子,细细聆听喀啦喀啦的撞击声,对他而言,彷若天籁。孙中和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,竟敢查封他的宝贝,害他饱受相思煎熬,一日不见兮,如隔三秋……

  “呵。”

  “你笑什么?”周以谦睨着身旁傻笑的仆人。

  “公子唯有见到这只算盘时,脸上才有一点人气,不像平日清清冷冷的,像尊佛似的。”

  “别将我跟神佛相比,我可没有英年早逝的打算。”周以谦将玉算盘佩挂在腰间,顺手扔了腰带内那张替代的图纸,“你将这玩意儿藏在哪里,怎么能瞒过师父?”

  “我……”小梓一脸难为情,“我把它藏在裤裆里。”

  “裤裆!你……”周以谦清冷的面容添了几分怒意,他用指尖夹起算盘,扔回小梓身上,“回头用滚水把它洗干净!”

  “公子,我也是不得已啊!孙大夫查得那么严,不塞在裤裆里是带不出来的。”小梓用手揉着被算盘打中的胸膛,“不过,公子,诚如孙夫人所言,乡下人往往以物易物,不用银两交易,您带的算盘恐怕要结蛛网了。”

  “多事!”周以谦弯手捧起湖水,啜了几口,滋味甘甜,远胜于京城的井水。

  他思绪一转,索性撩起袖子,将手臂浸在湖水中,一股沁凉传遍全身,令他畅快无比。正当他沉醉其中时,一阵刺痛感突然袭上心头,迫使他迅速抽回手臂。

  “公子,你流血了!”小梓赶紧掏出手巾,压在周以谦手臂上的伤口。

  “不碍事,可能是被水中的碎石刮伤。”周以谦接过手巾,拭去手臂上的鲜血。不断汩出的血丝往下流,顺着手臂滴入湖中,晕成朵朵血花。

  “公子,您等着,我去帮您拿些药草止血。”

  “不用了,只是小伤,用水冲洗便可,用不着……”

  周以谦准备起身阻止小梓时,一阵低沉粗哑的嗓音突然自湖面传来──

  “解咒者,杀无赦……”

  周以谦回首望向湖面,湖水顿时翻腾不已,一对血色眸子从湖里冒出,杀气腾腾地瞪视着他。他忽觉背脊发凉,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强行侵入体内,让他冷汗直流,心中莫名慌乱。他强撑起身子,试图抵抗,却感到一阵晕眩,身子直挺挺的跌入湖中。

  “公子,公子……”

  是小梓吗?周以谦勉强睁开双眼,眨了几次才看清他的身影,“你……从湖里把我救起来了?”

  “湖?公子,您是不是睡昏啦?”小梓赶紧搀扶他起身。

  “睡昏?”周以谦摸摸身上的衣裳,是干的。怎么可能?刚刚明明掉进了湖里。“我睡了多久?”

  “约莫一个时辰。”小梓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,“我瞧您睡得好沉,怎么叫也叫不醒。”

  “是吗?”周以谦用衣袖拭去额上的冷汗,才稍微走几步就踉跄了一下。

  对于刚才的情况,他百思不解。低沉的嗓音仍回荡在耳畔,突来的寒意依旧是那么真实。他拉起袖子,深长的裂口早已消失无踪,完好的皮肤毫无受伤的迹象。

  奇怪……难道是天热中暑,才产生了幻象?

  “公子,您的脸色不太好,是不是病了?”

  “没有。”

  “那您该不会是……”

  “怎么?”

  “中邪了!”小梓瞪圆双眼,一脸惊恐。

  “中邪?”周以谦嘴角噙起一抹讽刺的微笑,“你从何时开始相信这些无稽之谈的?”

  “公子,您别不信!我祖母常说乡野间的魑魅魍魉最为凶狠……”

  “够了!”周以谦轻蹙眉头,稍显不悦,“我现在头疼得厉害,不想听你那些空穴来风的鬼怪之说。”

  “对不起。”小梓无辜的搓揉着手指,“那您要不要再歇息一会儿?”

  “不用了。”周以谦回头望了一眼平静无波的湖水,神情若有所思,“上车吧,迟了,又得延后行程。”

  ☆☆☆   ☆☆☆   ☆☆☆

  今早不同于往常,展家的香烛铺前聚集了大批围观的村民。

  “怎么了?”展桃花对门外的热闹情形有些错愕。平常展家店铺门可罗雀,唯独替丧家备办冥具时才会有此场景,莫非今日……

  “桃花,快来瞧瞧,你家对面多了好多陶瓮!”

  村民你一言我一语,扯着展桃花的衣袖来到邻宅门前。

  “是做什么的啊?”

  “卖酱菜吗?”

  “哟,这坛盖还封蜡呢。”

  “是卖酒的吧。”

  “不对,依我看,八成是卖骨灰坛的!”

  “啐,哪张臭嘴在乱咒人啊!”

  “都别吵了,桃花来了,问问她吧。”银白胡须的长者制止了村人的纷争,拄杖来到展桃花面前,“桃花,知不知这户人家是做什么生意的?”

  “不知道,我也是方才瞧见这些陶罐的。”展桃花耸耸肩,无奈的轻笑,“不然问问那些送陶瓮来的大叔,说不定能打探些什么。”

  她才刚说完,众人就迫不及待的一拥而上,挡着那几名大汉问个明白。展桃花没有上前的打算,仍旧按照往常一般备置香烛,准备开张营生。

  “是京城来的大夫,叫……”一名大汉放开喉咙,吆喝着搬运药坛的伙伴,“那大夫叫什么啊?”

  “叫周以谦!”远方应答的大汉扛着药坛走近,用衣袖擦了擦汗,坐在石墩上歇息。“周大夫心肠可好呢!年纪轻轻就懂得替年迈的师父下乡行医,造福百姓。往后你们有任何大小病痛,尽管找他就是了。”

  “是啊,我也听说那大夫像神佛转世,看病都不收钱呢!”

  “骗人!世上哪有这种傻子啊?”

  村民七嘴八舌,议论纷纷。

  “是真的,我要是说假话,就让雷公劈死!”大汉声如洪钟,拍胸脯保证。

  听大汉这番信誓旦旦的承诺,展桃花停下手边的工作,抬首望向对面成堆的陶瓮。其实,对面住着什么样的人,她并不在意,只是世上真有这样的好人吗?要是真如大汉所言,村人以后就不必担心无钱治病了。

  “我才不管那周大夫是个什么样的人。”展元佑抓抓头,附在姊姊耳边低语,“我只在乎他将来要是医死人,就能就近在我们这儿备置冥具。一想到将来源源不绝的客源,我就想赶紧会会这位‘恩公’。”

  “你这张臭嘴,八成还没漱洗!”展桃花白了他一眼。

  展元佑得意的张嘴大笑,“姊,你真聪明,我刚起身,还没漱嘴呢!”

  “我聪明?聪明到让你这张嘴随便咒人?”展桃花俐落地掏出腰际的竹筒,揭开蜡纸,“我今天一定要代替死去的爹娘好好治治你这张嘴。”

  “姊,别开玩笑!”展元佑瞪着竹筒,脸色瞬间发白,“那是童子尿吧?会……会出人命啊!姊……姊……”

  “只有童子尿才能治你这张中邪的嘴!”展桃花踮起脚尖,努力扯住展元佑的下巴,试图将黄澄澄的尿液灌入他的嘴中。

  “桃花,在忙什么啊?”一名身材圆胖的妇人好奇地凑近他们身边。

  “啊,六婶!”展桃花的手僵在半空中,尴尬的对着六婶微笑。

  “六婶,你来的正是时候!我快被姊害死了。”展元佑趁她分神,赶紧挣脱魔爪,一溜烟的逃去无踪。

  “元佑,别跑!待会还要让你送香烛到七叔公家呢……唉,跑这么快!”展桃花将竹筒封好,收回腰际。“六婶,进来坐吧。”

  “免了,免了。”六婶肥胖的短手不断摇晃,“我一会儿就走。”

  “这么急。”展桃花双手熟练地将黄色冥纸裁成圆形,“小伍的情况好些了吗?”

  “好了,全好了。就是屁股上的鞭痕还没好,得趴着才能睡。”

  “六婶,对不起。”展桃花双颊微红,连忙垂首赔罪,“那时如果不狠下心来用力抽,会治不好小伍的。”

  “傻孩子,我今日是来道谢的,怎么会怪你?”六婶摊开怀中的油纸包,取出一件衣裳在展桃花身上比着,“我特地差人上京城挑了块粉色布料,给你做了件衣裙,你试试,看合不合身。”

  “六婶,这太贵重了,我不能收!”展桃花急忙将衣裳推回六婶怀里,“家里做的是香烛生意,驱邪只是义务,向来都不收钱的。”

  “就是知道你不收钱,才要送这份礼。”六婶又将衣裳塞进她怀中,“虽然咱们乡下地方不时兴妆扮这套,但你成天穿这身素白的衣裳,不施半点脂粉,也不是办法啊!莫怪村人都传言你是因为年届双十,嫁不出去了,所以干脆放弃了容妆。”

  展桃花低首浅笑,“二十岁对于婚配而言,确实是有点老了。”

  “桃花,你别介意,六婶是心直口快,没恶意。”六婶轻掌自己的嘴,以示歉意。“说来都怪那些碎嘴的家伙,要不是他们到处乱传谣言,今日也不会碍着你的姻缘。”

  “六婶,不碍事的。我们这一行,做的是死人生意,碍于忌讳,平日要人上门攀谈都很难,更何况来提亲。”展桃花轻抿双唇,微绽笑容,没有半点怒意,“况且大叔们说的倒也真切,不必迁怒。”

  “唉,这倒是。虽说命有定数,但真要人百无禁忌的接受死亡,只怕难啊!”六婶低头看着自己迟迟不敢踏进香烛铺的脚,尴尬的笑了一下,“不然,你试试招桃吧!就算姻缘避着你也不打紧,你可以自招啊!”

  “啊?”展桃花一脸疑惑,不解六婶突然提出的建议。

  “我帮你问过了,你肖猪,趁着这回满月,找棵桃树绕十二圈,一定能招来好姻缘!”

  “再说吧。”展桃花轻笑,神色依旧自若。

  “别再迟疑了。听六婶的话,穿上这件粉色衣裙,到桃树下绕十二圈,包准你今年嫁得出去。况且……”六婶窃笑,附在她耳边细语,“对面来了位年轻大夫,你俩往后朝夕相对,日久生情,一定能成的!”

  “六婶,你说到哪里去了!”展桃花的视线刻意瞥向远方,却在不经意时停在对面的药坛子上,久久无法移开。

  ☆☆☆   ☆☆☆   ☆☆☆

  月儿圆,凉如水。

  一个娇小的粉色身影轻拉门栓,慢慢推开大门,刻意压低木头发出的嘎响声。

  “姊,这么晚了,上哪去?”展元佑搔着乱发,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。

  “招桃。”

  “招桃?那是要干嘛的?”展元佑揉揉睡眼,目不转睛的盯着姊姊身上的粉色衣裙。

  “帮……”展桃花深吸口气,“帮嫁不出去的自己招姻缘。”淡淡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。

  “啊?”展元佑有些惊讶,“姊,你终于开窍了?”

  “不是开窍。”展桃花轻扯衣裙,神情有些不自在,“只是想对六婶有个交代罢了。收了她的厚礼,如果不照着她的提议去做,总觉得对不起她老人家。”

  “姊,你若不喜欢,倒也不必强逼自己。往后要是六婶问起,随便敷衍即可,犯不着如此认真。”

  “无所谓,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。况且……”展桃花俯首,语调依旧持平,但双颊早已不争气的微红,“今晚天热,到外头走走也无妨。”

  “是吗?那我陪你一块儿去。”展元佑又打了个呵欠,“夜深了,你一个人出去,要是遇上恶人可就糟了。”

  “不用了,连鬼见着我都发愁,你还担心我会出事?”展桃花将他轻推入内,“回去睡你的觉,别多管闲事。”

  “喔……”展元佑深知姊姊固执的脾气,便不再多加劝说,“你自己小心些。”

  “知道。”展桃花轻掩大门,独自朝茂密的林子走去。

  她这趟出来,只为了对六婶有个交代,对于婚姻之事,她早已看淡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,当她换上这袭粉色衣裙,从铜镜中望见自己的刹那,她平静无波的心湖开始起了涟漪。

  原来……在她内心深处,她与一般少女无异,会对妆扮感到欣喜,会对六婶的乱点鸳鸯感到娇羞。

  展桃花一手拨开杂枝,提着灯笼仔细辨识,不一会儿就找着一株枝叶茂密的桃树。她伸出纤纤素手,抚上粗糙的树干,然后开始绕着桃树,“一圈、两圈、三圈……”

  一双粗壮的手臂冷不防地搭上她纤细的藕臂,她惊呼出声:“不会吧?圈都还没转完呢,这么快就生效?”

  身后的大汉打了个酒嗝,听到展桃花娇软的嗓音,不禁痴笑起来,“女人?老子真是艳福不浅,在鸟不拉屎的地方都能遇上美人。”

  醉汉口里的酒气吹拂在展桃花的耳根,淫秽的话语让她觉得有些恶心,“放开!”

  醉汉不顾她的怒斥,蛮横的抱着她的身子,不安分的手往她腰际一探,“好细的腰肢,好香的身子,让老子闻闻,你身上是什么味啊?”

  “是冥纸和香烛的味!”展桃花推开醉汉的脸,试图避开臭气冲天的酒气,“要不是大爷身上的酒气太重,还能闻到死尸味。”

  听她这么说,醉汉顿时起了寒颤,赶紧吐了口唾沫压惊,“呿,刁舌的泼妇!”他猛力将她摔在地上,痛得展桃花站不起身。

  她睁大双眼,看着醉汉步步逼近的庞大身躯,“你想干什么?”

  “干什么?”醉汉扯着她的衣服,动作极为蛮横粗鲁,“当然是吃了你啊!”

  “吃我?”展桃花满脸困惑地瞧着他,“你吃人肉吗?”

  “呸,你是真迷糊还是装胡涂?”醉汉微眯双眼,邪淫的神情难以隐藏,“老子说的当然是男女之间的那档事!”

  “那档事!”展桃花倒抽口气,不由自主的干呕起来,“我劝你最好别对我怎样,要不然我……”

  “你怎样?”

  “我……”展桃花环顾四周,心里忐忑不安,但下一刻,她突然睁大杏眼,彷佛看到了救兵,“我保证你出不了林子!”

  “哟,还挺辣的,敢威胁老子!你说说,要怎么对付我?”

  “不是我要对付你,是它们……”展桃花再次抬眼看去,意味深长的叹口气,“你的冤亲债主全在今夜到齐,如果不尽早处理,你会死于非命。”

  “你……你想吓唬老子?”醉汉惊骇不已,顺着她的目光左顾右盼,“这四下无人,哪来的冤亲债主?”

  “人是没有,鬼倒不少。”展桃花伸出手指仔细点数,“五个缺胳膊的,三个断头的,两个瘸腿的,还有一个被斩成两半的。”

  “呸,老子……老子才不信你的鬼话!”

  “信不信由你。”展桃花推开醉汉粗鲁的手,把凌乱的衣襟扯平,“你听过芙罗村有个能见鬼驱邪的桃花女吗?”

  “听……听过又怎样?”

  “我就是桃花。”

  “那人们谣传你能见鬼,是……”

  “是真的!”

  醉汉吓得两腿一软,双膝跪地,“我的姑奶奶啊!原谅我有眼不识泰山,求求你救救我这条狗命吧!”

  “现在救还不算迟。”展桃花拭去额角的冷汗,随手拾起地上干枯的桃枝,“我要用桃枝鞭打你,帮你驱除孽障,你能忍受吗?”

  “姑奶奶,你就使劲的抽吧,只要能活命,再疼我都愿意。”

  “应该不会太疼……”展桃花挥动手中桃枝,高高举起,潇洒落下,“我刚才被你摔伤了,手劲应该会比平日减少几分。”

  “啊……”

  一阵惨绝人寰的凄绝叫声响彻夜空─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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