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雪斗疏梅 发表于 2017-2-5 20:58

《吉运年年》作者:千寻


千寻《吉运年年》

出版日期:2017年2月14日

内容简介:

卫翔儇很疑惑,重生这一世里的顾绮年为什么和上辈了大大不一样,
前世的她贪财爱打扮,极尽能事的争宠,最后他这靖王竟是死在她刀下……
他不会再笨一次,这回他占尽先机,连番打击对手葛相一派,
可顾绮年身为葛皇后的棋子也太不称职,被遣到王府「冷宫」待春院住,
她却高兴得很,在那儿钓鱼养鸡鸭,种菜摘果子,餐餐饭菜香飘老远,
他派去监视她的丫鬟、隐卫简直一个来养膘、一个来养老,个个说她好,
哼,有啥好?在他心里没女人比得上已经嫁人的青梅竹马小瑀,
但他怎么常常有种错觉她比小瑀还小瑀,像得让了直想将她收归己有……

顾绮年也很疑惑,自己不知何时无师自通学会一手好厨艺,
脑袋中还常有一些奇怪的想法,比如男女平等、蛋糕马卡龙(那是什么鬼?)
被御赐到靖王府当侍妾不是她的第一志愿,不被王爷待见刚刚好,
她妈力将日子过好,靖王妃克扣她月银吃食不打紧,她自个儿生财有道,
卖卖脑中食单就能攒下一桶金,将来计划开甜点铺子必能赚得盆满钵溢,
不过才刚把监视好的人变自己人,王府又丢来据说是王爷在外的孪生小兄弟,
最后连王爷本人都来给她养,最诡异的是,她居然觉得喂食他喂得很习惯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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残雪斗疏梅 发表于 2017-2-5 20:59

  楔子 重生後的新婚夜

  明晃晃的太阳照得池塘发亮,湛蓝的天空倒映其中,蓝天、白云,乾爽的空气都让卫翔儇心旷神怡、身心舒畅。

  望着池水中倒映的身影,他细细把自己从头到脚再看一遍。

  是他,十八岁的卫翔儇!

  淡然一笑,已经证明过次的事,他依旧想一次再一次地重复证实,证实自己回来了!

  他回来了,回到人生最意气风发的岁月,现在的他刚从战场上退下来,他是大卫王朝最年轻英勇的常胜将军,打过无数场胜仗,打得北疆诸国不敢再犯,只是,偌大的军功再也换不到他真正想要的……

  摇摇头,敛去嘴角苦涩笑意,再度挺直背脊,他深信上苍既让自己重生,必定有其深意,他发誓再不重蹈覆辙,再不让歹毒狠戾之人顺心遂意。

  前世,他带领十五万大军与北疆诸国对阵;前世,宁王被羽箭射穿,他一怒之下,狂扫北疆大军;前世,他与宁王是过命的兄弟;前世……他和宁王关系从「今天」起渐行渐远……

  可悲的是,他根本不知道原因。

  抚摸右胸上早已结疤的箭伤,前世这个从前胸穿透到後背的伤疤,是烙在宁王身上的。

 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,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以身为盾、挡在宁王前面,不过这一箭,给了他重生的机会。

  宁王卫翔祺是皇上的庶长子,母妃位分不高又早亡,虽出身不好,但他人品光风霁月,文韬武略,是人人钦羡的人物。

  卫翔儇是皇帝亲弟弟靖王的儿子,他父王早亡,他是个遗腹子,由母亲一手带大。

  皇帝与靖王兄弟情深,因皇帝子嗣稀少,直到先皇后驾崩,後宫除翔祺之外,再无别的皇子公主,因此皇帝常把卫翔儇带在身边,与卫翔祺一起教导。

  两兄弟一起长大、一起学文习武,两人是从小打打闹闹玩出来的感情,是谁也无法离间的铁杆兄弟。

  直到继后葛茜芝出现。

  葛茜芝进宫後两年,生下嫡子卫翔廷,天底下当母亲的,谁不想替儿子铺就一条锦绣大道?

  卫翔儇并不反对,也不认为这种行为有什麽错,只是葛茜芝千不该、万不该,不该用他和卫翔祺的鲜血,为她的儿子铺就锦绣大道。

  前世,二十五岁的卫翔儇死於顾绮年之手,人死却不愿瞑目,他等待死亡降临时,仍一句句说着不甘……

  所以他重生,他的灵魂返回。

  恶鬼为何从地狱爬回人间?不为别的,只为有恩报恩、有仇报仇!

  眼底闪过凌厉,像刀尖似的,狰狞的表情映在清澈的水面,与他身上的大红喜袍格格不入。

  他回来了!谁给仇、谁予恩,他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!

  今天是卫翔儇大婚的日子,皇帝赐婚,将皇后的侄女葛嘉琳赐给他为靖王正妃,孟太傅的次女孟可溪为靖王侧妃,两女同日进府。

  相同地,今天也是卫翔祺的大婚之日,皇上赐皇后的外甥女文珈玥为宁王正妃,夏柔伊为宁王侧妃。

  两位感情深厚的王爷在同一天成亲,是百姓津津乐道的佳话,却是不少官员的恶梦,为着两位王爷的婚事,礼部上上下下忙得足不点地,哪方也不敢轻慢。

  今天的四名正、侧妃,都是葛皇后亲自挑选,各个温良恭俭,是京里有名的才女,这样的人选任谁都看不出问题,可偏偏……这里面有一个女人,将会成为他们两兄弟胸口的第一根刺。

  有朝一日,这根刺会穿透他们的情谊,戳破过往的恩惠,最终,将兄弟感情扎得千疮百孔,视彼此为敌。

  葛皇后……卫翔儇狞笑着,此生怎还容得她顺风顺水?!

  贴身侍卫卫右推开厚重木门,走到主子身边。

  这处园子名叫「待春院」,位於靖王府的最後方,与其他院子隔着一座占地很大的花园,院子颇大,有池塘、有树,还有许多花圃,院子里只有七、八间屋子,盖得结实、精致,却不奢华,有井、有灶,关起门来倒也能过过自己的小日子。

  这里曾经是靖王妃的居处,先靖王过世後,靖王妃便搬离主院,长居此处。

  有人说,因为王妃思念王爷太甚,不愿过金碧辉煌的日子,便迁居此地,过起俭朴生活;也有人说,王妃怕睹物思人,才更换居处、念经礼佛。

  不管理由是什麽,王妃在待春院里住了整整十五年。

  王妃过世後,因待春院离其他院落太远,便渐渐荒废了。

  行至卫翔儇身边,卫右低声说道:「主子爷,吉时已至。」

  吉时?卫翔儇冷冷一笑,甩袖道:「走吧!」

  卫翔祺是个能耐人,没人会反对这句话,但他自己质疑了,如果他够能耐,怎能让心爱的女子别嫁?又怎会顺天应命,一步步走向灭亡?

  能耐?是欺世骗人的说法吗?

  活了十九年,他第一次质疑自己。

  从小到大,所有的教育都教会他,唯有朝廷家国是他必须上心的,其余的人、事皆可有可无,但……一个不谨慎,他爱上她了。

  不是因为她貌美、不是因为她聪慧,更不是因为她有让人一见就无法忘怀的气度,而是因为她看见他的第一句话是——?「卫翔祺,二十六岁亡。」

  谁会爱上一个诅咒自己的女子?偏偏他就是爱上了。

  她预言:七月温州大水。预言实现。

  她预言:中秋佳节月蚀。预言实现。

  她预言:永和宫大火。预言实现。

  她曾经对他做过八个预言,除死亡那个之外,有六个实现了,而第七个……他闪避了,恶意地改变她的预言——?

  当羽箭飞来那瞬间,他企图躲开。

  谁晓得翔儇竟扑身飞来,为自己挡下一箭。

  望着他昏睡的苍白容颜,卫翔祺不止一次後悔,如果这是宿命,注定要有人受伤,他不该躲的,如果他不躲开,是不是翔儇就会安然无恙?

  幸好翔儇清醒了,否则他怎麽对得起兄弟?一个为自己可以豁出去一切的兄弟?

  对於有预言能力的女子,他该抱持怀疑态度,但是,对不起,他无法。

  他喜欢她,喜欢到无法自拔,他想求父皇赐婚,却不料葛皇后比自己快一步。

  君无戏言,他的喜欢不敌君威,为孝顺、为友爱,他必须退让成全,只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痛……

  也罢,就这样吧,反正预言中他只能再活七年,反正他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为他人作嫁,就这样吧……

  他不是会自伤颓废的男子,他知道爱情不是男人的全部,可是在大婚的日子里,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,这份痛苦让他无法振作。

  坐在马背上,卫翔祺穿着大红喜袍,头戴红色礼冠,喜气洋洋的打扮,却无法在他脸上添入喜气。

  夹道看热闹的百姓满脸满眼的艳羡,他们只看见新嫁娘的十里红妆,看见迎亲队伍的威武浩大,却看不见他的沉重哀恸。

  两队迎亲队伍迎面相对,卫翔儇自动退让一旁,让卫翔祺的队伍顺利通过。

  两兄弟错身同时,卫翔儇对着大哥一笑,卫翔祺心情沉重,却也是回给他一个勉强的笑意。

  望着卫翔祺,卫翔儇双眉微蹙。

  前世的自己,有见过大哥强抑的悲哀吗?肯定没有,倘若他那时多留一分心思,也许命运将有所不同。

  这一世,卫翔儇没有喝醉。

  这一世,他依旧选择在新婚夜里进入孟可溪的房间。

  他故意的,故意狠狠搧葛皇后一巴掌,他知道这样并不聪明,真正聪明的做法是麻痹敌人,在敌人大意时再予以致命的一刀。

  但他必须这麽做,因为今晚有重要任务。

  孟可溪已经洗漱过,粉嫩的小脸上带着忧心忡忡的苍白。

  还是不行吗?做那麽多、说那麽多,命运始终照着它无法更改的节奏进行着?

  不甘心啊,她追求的爱情怎麽就遥遥无期,任她使尽力气也无法更改?

  如果这就是命运,如果卫翔儇才是她命定的男子,她是不是应该试着不倔强,试着放下固执、放下爱情,放下数百年的追寻,和卫翔儇走完这一世?

  轻咬唇,孟可溪细细抚摸手中的匕首,要不要……再来一次?

  再一次刺杀卫翔儇,再一次敌不过他的粗暴、成为他的女人,再一次因为不堪後院凌辱,死於半年後,再一次魂魄跟随在卫翔祺身边,眼睁睁看着他经历过的每件事?

  泪水落下,不能啊……

  她无法再次看着卫翔祺因为心魔,一脚踩进葛皇后的陷阱,无法看着两个好男儿因为自己渐行渐远,最终丧命。

  她不愿意「再一次」,可是,又怎能违背自己的心意,怎能爱着别人却认分地成为靖王的女人?她办不到!

  门突然被打开,孟可溪心头一惊,急忙将匕首收入鸳鸯枕下。

  卫翔儇进屋,他没有喝醉,更不打算在孟可溪刺伤自己之後因自尊心而强暴她。

  凝视孟可溪的脸,她并不美丽,但眉宇间的英气让人觉得可亲,大哥见过的美女多如过江之鲫,他不懂,大哥为什麽独独对她魂萦梦系?

  孟可溪防备着,防备他扑上来,撕烂她的衣服,也撕烂自己的……身体。

  但下一瞬,她失笑,她的反抗於他不过是蚍蜉撼树,她能防备什麽?

  所以顺了他?当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?把情情爱爱在这个晚上彻底封杀?

  她紧咬牙根,然而,不示弱的泪水却在低头那刻跌入膝间。

  轻叹,爱情就是这副样貌啊,尽管苦痛多於喜乐,还是有人乐意奋不顾身、自投罗网。

  他懂得的……他痛过苦过、自投罗网过,所以他对自己发誓,再不沾惹情事。

  卫翔儇拉过椅子,坐到床前,低声道:「把枕头底下的匕首收起来。」

  他的话让孟可溪惊恐不已,猛地抬起眼。

  精彩的惊惧、精彩的表情、精彩的眼波流转,这个瞬间,他有一点点理解,大哥为什麽会看上这个女人。

  孟可溪紧咬牙关,掐紧拳头,分明吓得全身发抖,却打死不肯低头。

  卫翔儇不与她纠缠,今晚要做的事还很多,他不想浪费时间去安抚一个女人,即使她不示弱的表现令人动容。

  「你喜欢宁王,是吗?」

  牙咬得更紧了,她不点头也不摇头,她凝聚每一分精神,猜测他下一个举动,在不确定他想怎麽做之前,她保持沉默。

  「你打算怎麽做?刺杀我?你以为我的军功是蒙来的?」他似笑非笑地道。

  她从未小看过他,前世敢奋力一搏,是仗着他喝得酩酊大醉,而现在……面对清醒的卫翔儇,她没有半点成功机会。

  他的话有什麽目的?他知道什麽?是宁王告诉他的?战场生死相依,兄弟交换秘密?

  她想破脑袋,还是猜不出原由,但是他在等她开口。

  咽下惊惧,孟可溪扬声道:「不管我有任何打算,在靖王面前都不会成功,不如由王爷来告诉可溪,您想怎麽做?」

  面对气势迫人的自己,她还能强作镇定,还能侃侃而谈,卫翔儇勾起嘴角,这个女人……还不错。

  高举桌面上的合卺酒,往地上洒去,直到洒尽最後一滴酒水,卫翔儇开口,「我要……」

  锦茜红妆蟒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,边缘绣满鸳鸯石榴图案,胸前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,外罩一件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缨络霞帔,那孔雀好像要活过来似的。

  喜帕已掀,葛嘉琳的发髻正中央戴着联纹珠荷花鸳鸯满池娇分心,两侧各一株盛放的并蒂荷花,垂下绞成两股的珍珠珊瑚流苏和碧玺坠角,中心一对赤金鸳鸯左右合抱,更显光彩耀目。

  她耐心等候着,紫鸳已经不止一次劝说,让她换下嫁衣,但……怎麽能呢?这一袭嫁衣是她花近两年时间绣成的。

  早在姑母发话,会促成自己和靖王婚事那天起,她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织就这身嫁衣。

  她用尽心血、耗尽心力,每一针、每一线,她为自己绣入满满的祝福。

  会幸福的,天底下男子都会因为娶到她这种琴棋书画、女红皆通透的女子感到幸运。

  而她,已经爱慕卫翔儇多年,是的,是很多年,不是一年两年。

  她梦想嫁给他,梦想照料他的生活,梦想夫妻鹣鲽情深,生生世世、幸福缱绻。

  她深深爱着卫翔儇,认定只有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自己。

  紫鸳再次走进屋里,她小心翼翼地,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抖意。「王妃,王爷去了孟侧妃屋里……」

  话没说完,葛嘉琳握在掌间的酒杯横飞,往紫鸳脸上砸去,倏地,她的脸颊出现一块瘀青。

  「贱人!」葛嘉琳咬牙切齿。

  紫鸳受到惊吓,不顾地上碎瓷,跪地求饶。

  葛嘉琳不发话,一主一仆、一坐一跪,主子的脸色铁青,婢女的脸色惨白,谁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。

  与此同时,静雨院里传来孟可溪的尖叫声。

  叫声响起,葛嘉琳脸色稍霁,她急道:「去探探後头发生什麽事?」

  「是。」紫鸳起身,快步往外跑去。

  这次她去了很久,葛嘉琳等得心急火燎,恨得连连摔破几个茶杯,口里骂过无数次贱人,终於紫鸳回来了。

  这次她的身子抖得更厉害,她不敢进屋,更不敢不进屋,犹豫再三後,一咬牙,跨进喜房里。

  紫鸳双膝跪地,在接连磕头间,泪水无声翻落,她知道自己死定了。

  见状,葛嘉琳心知不好,怒问:「到底发生什麽事,快说!」

  「王爷在後院……徐寡妇的屋子里……歇下了……」

  什麽意思?他宁愿和个下作女人在一起,也不愿意进她的房间?因为她是皇后娘娘的侄女?因为他与葛皇后誓不两立?

  葛嘉琳脸上青一阵、白一阵,额间青筋毕露,她愤恨不平,一怒之下,扫掉满桌子东西,婴儿手臂粗的龙凤喜烛也随之落地,烛火碰上桌巾迅速燃起,火顺势蔓延。

  「起火了,救命啊!」

  紫鸳受到惊吓,顾不得其他,慌慌张张、急急忙忙起身,把王妃护到屋外。

  静思院的动静引来不少人,嬷嬷、小厮提着水急忙灌救,府卫封锁静思院,不让人进出。

  短短一刻钟,火便熄灭,并无大碍,只烧掉桌椅和王妃嫁衣一角。

  葛嘉琳被请到隔壁屋子,她红了眼却忍住不哭,太大意了,这里是靖王府,不是她可以任性的葛家後院。

  缓缓吐气,她告诉自己别急,她得想出一套好剧本,好在爷跟前为今晚的行为开脱解释。

  看一眼吓得魂不附体的紫鸳,她心头淡淡的,说不出滋味。

  紫鸳服侍自己三年,性子谨慎、嘴巴紧,是个好用的丫头,可惜势必要牺牲她了,对於人命,她不曾看重过。

  望着紧闭的房门,她在等待,等王爷过来,演出一场好戏。

  可惜葛嘉琳没有等到这个机会,洞房花烛夜,王爷始终没有出现,让她憋着一股气,无处发泄。

  天刚亮,唐管事领来十几名嬷嬷,把孟可溪的一应用品和嫁妆全数送往待春院,一把大锁扣上,孟侧妃在一夜之间失去王爷的宠爱。

  没有人知道这个晚上静雨院发生什麽事,只晓得孟可溪从此消失在王府众人眼中。

  而离开静雨院的卫翔儇并没有到自个儿王妃屋里歇下,反而喝得大醉,睡了徐寡妇,整夜反覆折腾,直到天亮。

  消息传出,葛嘉琳气得折断指甲。

  第一章 重生的好处

  透过树叶,阳光筛落满地金色圈圈,树上啁啾鸟鸣,勾起一季喧譁。

  热闹的声音,静止的空间,分明矛盾,可置身其中,却是无比协调。

  顾绮年蹲在树底下,白皙的手指握住石头,不停地在泥地上写字。

  我是谁、我是谁、我是谁……同样的三个字,重复地扩大心中谜团。

  她叫做顾绮年,父亲是七品小官,母亲死後,父亲续弦,有了後娘便丢了亲爹,都是这样的,她并未为此感到埋怨。

  大卫王朝选秀,按例是三年一选,朝中官员家里十三到十六岁的适龄女子均要参选。

  选上的女子若是有福气的,为妃为嫔,一飞冲天,再小的麻雀也能飞进凤凰窝;没福气的,被选作女官或宫女,就得等到二十五岁才能放出去,到那时候年岁已大,就算出宫,怕也难以婚配。

  所以就算福气不足,只要被挑选进宫,所有人都会力求表现。

  若能攀上贵人,出宫後还能帮衬家里一把,自然不会被嫌弃,要是混不出个名堂来,这未来路可就茫茫然,不知所谓。

  为了少吃家里几年饭,再省下一笔嫁妆,继母逼着顾绮年的亲爹把女儿改了年纪,送进宫里。

  她自小就是个眉清目秀、漂漂亮亮的小女孩,进宫自然没问题,只是十一岁稚龄充作十三岁,再美丽也是稚气未脱,岂能得到贵人青睐?

  然而进宫前,爹爹还是打着一人得道、鸡犬升天的好算盘,再再嘱咐她,要想尽办法攀上贵人。

  然而贵人是可遇不可求的。

  从小宫女一路爬到皇后身边服侍,这一走便是六年光阴,她从不指望好运道,只求再过几年能平安顺遂地出宫,即使年纪大了、容貌丑了,再没好男人肯与她搭夥过日子,凭着多年来存下的月银和赏赐,买几亩田、开间铺子,紧着点过,总能过完这辈子。

  一辈子说长很长,说短也短,只是……

  她是谁?

  迷糊了吗?是啊,她自己也觉得迷糊,她到底是谁?

  五年前一场高烧,她没烧糊了脑袋瓜子,却烧出一身好手艺,她做的菜被娘娘身边的姑姑瞧上,将她送到皇后娘娘身边伺候,她的厨艺替皇后固了宠,憋得宫中嫔妃有怨难诉。

  可惜皇上再宠,终究没让皇后再生下一儿半女。

  至於其他的嫔妃……她只能说,娘娘好手段,她生不下皇嗣,旁人便也生不出来。

  因此当今圣上,只育有两名皇子——?母妃出身低贱的大皇子卫翔祺,以及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卫翔廷,大皇子早在五年前立府娶亲,而早该立府的二皇子仍然住在後宫。

  离题了,现在谈的是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的顾绮年。

  发烧後清醒,除了做菜的手艺外,她还发现自己会认字读书,能背诗念词,若不是手边没有合手的琴瑟,她想试试还有多少本事在手?

  她害怕的不是傍身技艺,而是……这些东西都不是顾绮年该会的。

  如果不是顾绮年,她是谁?为什麽她满脑子里只有顾绮年的记忆?越想,心越慌,手上的石子挥舞得更快。

  「绮年。」

  大宫女茹瑄一路寻过来,发现她躲在树底下,停下脚步,看一眼地上的字迹,抿嘴浅笑,这丫头的疯病又发作啦?有事没事就跑到树下质疑自己。

  她走近,伸出右脚,把那些字迹抹平,笑着勾起她的手,把她拉起来,说道:「你叫顾绮年,今年十八岁,性子平和,做人最是温柔,长得一副媲美西施的花容月貌,让主子忍不住抬举。」

  对着茹瑄淡淡一笑,顾绮年拍掉手上的细沙,问:「怎麽没在娘娘身边伺候?」

  茹瑄笑盈盈地望着顾绮年,这丫头是个难得的,分明一副好样貌,却从不往主子跟前凑,倘若她有几分心机,说不准早早成了後宫贵人。

  不过现在也好,能跟着靖王爷,也是条好出路。

  低调沉默的顾绮年,怎会与靖王扯上关系?

  是这样的,前些日子,皇帝又往永和宫来,顾绮年呈上一盅温补药膳,皇帝用得好,心念一动,想见顾绮年一面。

  顾绮年在永和宫多年,皇后一直防备着她,不让她到皇帝跟前招摇,没想到皇帝会临时兴起,果然这一眼便龙心大悦。

  很难不龙心大悦啊,顾绮年虽然身材单薄,但肌肤莹白如玉,粉妆玉琢的五官,虽不施半点脂粉却也洁腻娇嫩,绝俗的容颜、芙蓉般的清姿雅质,便是宫中丽人拍马也追不上。

  皇后心急,一个善於药膳料理的貌美女子,若把她留在皇帝身边,谁知後宫会不会冒出几个皇子公主,她岂能允许这种事发生?

  皇后急中生智,笑说:「臣妾有一事想与皇上商量。」

  「说说。」

  「儇儿成亲已经五年,膝下尚无子嗣,也不知与当年的箭伤有无关系?绮年是臣妾放在身边调教的,想把她送到儇儿身边服侍,就算他眼光高,看不上这丫头,至少那手厨艺能帮儇儿养养身子。」

  皇后一番话让皇帝敛下心思。

  确实,卫翔儇、卫翔祺这对难兄难弟,都二十三、四岁了,却连半个孩子都没有,难道卫家男人都像他这样子嗣艰难?

  皇帝满意地拍拍皇后手背,说:「还是皇后想的周到。」

  「除绮年外,臣妾还备下柔儿,那孩子一手疏通经脉的按摩功夫很是了得,臣妾本打算把她给祺儿,偏祺儿瞧不上眼,当面拒绝臣妾。这两个孩子都是好的,不如都给儇儿吧,不管是祺儿还是儇儿,能早点为皇家开枝散叶都好。」

  皇后的话引得皇帝呵呵大笑,只是笑容未达眼底,反倒勾出一抹深沉。

  不管是祺儿还是儇儿,能早点为皇家开枝散叶都好……为什麽把儇儿也给点上名?莫非是……皇后知道了?那麽葛氏一族全都知道了?

  皇帝的笑容持续着,没有人看出不对劲,只是在旁服侍的茹瑄心头泛起阵阵颤栗,皇上的笑……太渗人。

  茹瑄拉过她,笑道:「娘娘让我来唤你,靖王妃进宫了。姊姊先在这里恭喜你喽,往後就是高高在上的贵人,有机会的话别忘记提拔咱们这几个好姊妹。」

  茹瑄的话让顾绮年的笑凝在颊边。

  那日娘娘对皇帝说的事,即便没下懿旨也是板上钉钉的了。

  这些天,娘娘没令自己到跟前说事,却让心腹姑姑来叮嘱不少话,无非是要她惦记着娘娘的大恩大德,往後永和宫便是她的娘家,靖王府水深,唯有娘娘能保她……林林总总的话一堆,想表达的事全是同一桩——?听话。

  皇后要她听什麽话?她不确定,更不敢猜想。

  然顾绮年心知肚明,在她和张柔儿当中,真正需要「听话」的,是被靖王看重的那个。

  她想不想出人头地?想不想得到靖王的宠爱?

  轻摇头,在後宫多年,若还不明白越早出头的鸟死得越快这层道理,也算白活一遭了。

  「谢谢茹瑄姊姊。」

  「东西都整理好了吧?」靖王妃的脾气看起来不太好,千万别让她久等,否则那个下马威……不知道绮年能不能承受?至於柔儿,那是个擅长钻营的主儿,不劳她操心。

  「整理好了。」

  她不爱穿金戴银,攒下来的月例全让四儿哥哥换成十两一张的银票,那些钱原是打算出宫後安身立命用的,没想到终究等不到那个日子。

  想到这里,她不禁心情微微低落,这便是当奴婢的悲哀。

  看她这副模样,茹瑄叹息,绮年与一心想进王府的柔儿不同,除善於按摩外,柔儿还有一副好嗓音,黄莺出谷似的,声音清脆娇嫩,是男子都会被勾引。

  知道自己被赐给靖王,这段日子事情可多啦,柔儿买布裁衣、打钗制环的,时不时联络宫外爹娘送好东西进来,哪像绮年,纹风不动地。

  是不在意、不上心,还是压根不想进靖王府?

  都有吧,这丫头性情沉静,事事不上心,唯一听过她对未来的想像,也不过是想顺利出宫。

  但她这样一副好容貌,怎能顺遂心意?

  茹瑄见她满脸的低落,忍不住掐她一把,佯怒道:「你啊,该怎麽说你才好?我明白你没有攀高枝的心思,可进王府後,不管乐不乐意,你都是靖王爷的女人,这辈子恐怕再也出不了靖王府大门,想在那一亩三分地里活得自在……别嫌我唠叨,还是奉劝你一句,不能事事拱手让人。

  「靖王爷是个好人,百姓间评价极好,你若能替王爷生下一儿半女,後半生也算有所依靠了。」

  顾绮年淡然一笑,哪有那麽容易,若真让王爷瞧上眼,娘娘这边事情不会少,轻则让她吹吹枕边风,把王爷拉到二皇子阵营,可靖王和宁王之间的交情,天底下恐怕没有人不知晓,倘若无法拉拢,皇后不断叮嘱她「听话」,那些话的内容肯定会让人胆颤心惊。

  她没有野心,对人生的要求不过是顺遂两字而已,她清楚得很,荣宠背後囊括着太多女子的嫉妒与怨恨,若非万不得已,何苦将自己置於风口浪尖?

  争?从来不在她的选项内。

  见顾绮年沉默,茹瑄心急。「你以为不争就没事?错!你不争,世事偏由不得你来作主,不想沉沦也会被拉着沉沦,哪个高门大户的女子能够置身事外?何况怀璧其罪,光是你的容貌,就会是王妃的威胁。想在王府安然活着,你无权软弱。」

  是这样的吗?前有狼、後有虎,说到底,她要求的顺遂只是空想而已?

  「我明白姊姊一心待我,不如姊姊给我说说靖王府的事儿,免得我两眼一抹黑,做错事还不清楚错在哪儿。」

  茹瑄舒口气,这总算是明白过来了。

  「靖王妃是皇后娘娘的侄女,虽是庶出,可模样能耐样样不输嫡女,既然亲姑姑是後宫之冠,葛氏女自然是京城名门求娶的对象,最终是娘娘作主,让她成为靖王爷的正妃。

  「当年一起嫁进王府的还有孟太傅的女儿孟可溪,听说大婚那天晚上,靖王府热闹得很,谁也不知道王爷和孟可溪之间发生什麽事,只晓得从那晚之後,孟可溪便被禁锢在王府的园子里,再没有人见过她,直到年後一场来势汹汹的病,要了她的命。

  「外面传说靖王夫妇伉俪情深,靖王妃宽厚良善,可成亲多年肚子迟迟不见动静,便陆陆续续为王爷纳进不少新人,外头的人把王妃夸上天。其实,靖王妃时常进宫向娘娘请安,从她的言行举止看来,那是个绵里藏针、心机深沉的女子,便是娘娘如此手段,也觉得这个侄女不简单……」

  茹瑄叨叨絮絮地说个不停,并非刻意往顾绮年心底插钉子,只是担心,这样一个恬然静好的女子,涉入靖王府那潭水不能全身而退。

  听着茹瑄的担忧,顾绮年笑着拍拍她的手背,这便是後宫女子啊,百般手段、千种算计,句句话都暗藏玄机,识人、认人的本领早已淬进骨子里,靖王妃瞒得过天下人的眼,怎欺得了後宫女子的火眼金睛?

  顾绮年说道:「我明白了,日後绮年若能顺风顺水,待姊姊离宫後,别忘记来找妹妹。」

  车行辘辘,葛嘉琳背靠着软垫,心绪起伏难定。

  五年三个月又十七天,她嫁入靖王府已经好久,起初王爷厌恨自己,理由很简单——?她是葛氏女。

  葛皇后扶持的不会是大皇子,而王爷是大皇子的人。

  於是她豁出一切,下了一场豪赌,她把赌注压在王爷身上。

  她对王爷推心置腹,自愿为他所用,她告诉王爷,嫁鸡随鸡,她不再做葛氏女,即便最後的结局是死无葬身之地也没关系。

  这番话让她拢住了王爷,他们成为真正的夫妻。

  然而一年年过去,她渐渐明白,爷给她尊贵体面,该有的规矩行事样样不差,後院也全交付给她,只是……王爷对她并不上心。

  为此她无比痛苦,她温柔小意、体贴大方,用尽办法企图掳获王爷的感情,但是一次次热脸贴上冷屁股,她火热的感情被王爷用冷水浇熄,再多的努力都得不到回应,她怀疑,王爷根本没有心。

  她猜过,王爷心里在意的,是不是被幽禁在待春院的孟可溪?

  她试探,请王爷把孟妹妹放出来,谁知一个眼刀,吓得她噤若寒蝉。

  所以问题不在孟可溪身上?

  答案如此,多疑的她非要等到孟可溪死去,王爷下令丧事低调处理,她才愿意相信,孟可溪不是两人之间的问题。

  她也想过,是否王爷好男风,喜男不喜女?

  为表现自己的体贴,她找来几名小倌,一个个都是人上之姿,但王爷连看都不看小倌一眼,於是这个念头被否决了。

  王爷不喜欢男子,对风华绝代的美丽女子也是淡淡的,难道爷天生对这方面不热衷?

  若是如此……她悄悄松口气,她得不到他的爱恋,别的女人也得不到,她便安安稳稳正坐王妃位置,为他生儿育女,与爷相伴一生。

  可她尽全力了,却始终无法美梦成真。

  她是个再自信不过的女子,不会一味苛责自己,她认为问题在王爷身上,於是试着停掉侍妾们的避子汤,瞧!多有趣,侍妾们接二连三怀上孩子,独独自己的肚皮毫无动静,这让她情何以堪?

  她当然不会让那些孽种安然出生,爷的孩子只能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,所以……她低头,看着自己的双手,上头沾满血腥。

  这点,令皇后娘娘很满意吧?

  二皇子年纪尚稚,无法与宁王和靖王较量,若两人始终无子嗣,对二皇子便少了威胁。

  她不懂皇后在怕什麽?所有人都看得出来,相较之下,皇上更喜欢二皇子,因为他的性情、长相与皇上最像,更别说皇上处处倚重皇后,这若不是在为二皇子铺路是为什麽?

  该担心的人是她吧,她把所有宝全押在王爷和宁王身上。

  不过她不会这麽快认输,宁王赢在年纪,赢在经验与才干,再加上有自家王爷的鼎力相助,鹿死谁手,尚且不知,何况这些年王爷和宁王帮着皇帝处理朝政,颇得百官赞赏倚重。

  所以皇后的手段越来越不入流了,一次两次挑拨宁王与靖王的感情,还让自己在靖王耳边吹风,鼓吹王爷站到二皇子阵线。

  她有没有做?曾经试过,效果……

  这是最令她心慌之处,近年来,王爷益发深沉,她无法臆测他的心思,他与宁王间的感情一如过往,与二皇子似乎也攀上交情,她不确定王爷到底站在谁那一边?

  父亲常差人来问,为着维护王爷,她报喜不报忧,强加附会,把爷说得好似属意二皇子,可她半点把握都没有。

  看一眼顾绮年和张柔儿,葛嘉琳暗暗冷笑,皇后是不再相信她了吧,皇后心急王爷模棱两可的态度,认为自己没有大力游说?

  肯定是,否则怎会插手靖王府後院,一个张柔儿不够,再补个顾绮年,王府的通房丫头还不够多吗?

  葛嘉琳不担心张柔儿,她的心思太活络,一双邪魅大眼里野心昭然若揭,这等女子王爷看不上眼,但,顾绮年……

  她长得太好,眼耳鼻唇无不精致,半句话不说,但沉稳的目光里透露出睿智,她只是个小宫女,必须对着自己伏地叩首,可是她的从容自若、不卑不亢,竟让她……感到自卑?威胁?

  她无法理解自己的感觉,但……她的确怕顾绮年……

  她会在王爷心底落了根吗?她会突破王爷心中那扇门吗?

  无端的恐惧自心中生起,葛嘉琳接连深吸几口气,亦无法压抑心中抑郁,怎麽办?她能阻止顾绮年站到王爷面前吗?她可是皇帝亲口赐下的,她岂能违圣意?如若不能,那麽她要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?

  来了!带着一点点的兴奋,卫翔儇迫不及待地走往静思院。

  重生的好处——?他知道什麽时间会发生什麽事,因此预作布置、占尽先机,这几年葛兴儒的左膀右臂被他暗中解决不少,这一世的葛氏势力大不如前。

  葛皇后在後宫的日子也不太惬意,待张美人腹中胎儿诞下……光是想像她的精彩表情,卫翔儇就满肚子畅快。

  迈开步伐,心,隐隐地加速着,和前世一样,张柔儿、顾绮年奉皇后的命令进王府。

  明知道情势逆转,顾绮年再无机会对他造成伤害,但,他以为自己能够不动如山,却没想到即将面对前世的夺命仇人,他还是按捺不住。

  他急着见那个一刀划过自己喉管,却哭得梨花带泪的女子。

  那时,她是怎麽说的?她说:「王爷,对不住,我不想死,我真的不想死……」

  她不想死,所以他就该死?

  前世的自己怎麽蠢得这般离谱,明知道是葛皇后派来的人,却还是对她动了心。

  为什麽?因为她的天真烂漫?因为她没有城府心机?因为比起葛嘉琳她的善良简直是天仙下凡?

  呵呵,他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?美貌?天真?带着些许粗鲁的真性情?

  他完全想不起来,直到……

  直到走进静思院,直到再次看见顾绮年,卫翔儇找到原因了,前世看上她、善待她,真正的理由是罪恶感。

  葛嘉琳非常不安,她尚未想到法子让顾绮年消失,谁知王爷刚下朝便迫不及待到静思院来。王爷从不对女色上心,一下朝便专程绕到静思院,理由是……他喜欢顾绮年?

  难道两人早就眉来眼去?或者说,顾绮年是王爷向皇上求来的?

  这些想像让葛嘉琳心跳加速,双手在衣袖下紧握,薄薄的汗水透过衣衫,在背脊间形成一股寒意,分明是春暖花开的季节,她却感到一阵阵寒凉。

  跪在一旁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张柔儿没教葛嘉琳心慌,但只着宫装、半点环佩镯钗都没佩带的顾绮年却让自己无法不在意。这女子分明低调,无心相争,葛嘉琳心底的恐惧却越来越深。

  葛嘉琳相当自信,再年轻貌美的女子,她都能毫不介意地把她们送到王爷的床上伺候,因为她清楚,任凭她们再有本事,都迷惑不了王爷,但是顾绮年……她不确定了。

  是预感吗?预感顾绮年将会夺走一切?

  慢条斯理地啜口茶水,慢慢咽下堵在胸口的那分憋闷,葛嘉琳告诉自己:不会的,自己可是高高在上的王妃,顾绮年不过是个小宫女,弄死她不过是小菜一碟,不会有事的。

  她试着平静,试着理智,试着表现出像过去那般的泱泱大度。

  葛嘉琳偏过头,看向坐在身边的卫翔儇。

  阳光从窗外射进,照在他英挺的五官上,一身绣着金蟒的朝服显得他身形愈加挺拔修长,一表人才、气质翩翩,眼底熠熠生辉、炯炯有神,两道剑眉,一身英气。

  五年了,他依旧雍容贵气,依旧坚毅沉稳、俊美出色,这样的男子是她的丈夫,身为他的妻子,她无比骄傲。

  「都抬起头来,让王爷瞧瞧你们的好容貌,看谁能引得爷上心。」葛嘉琳带着调笑的口吻对两人说话。

  身为主母,用这样的口气太轻佻,就算身分卑下,她们总是皇后赐下的,怎麽也该给两分薄面,不该拿她们当青楼妓子对待。

  但,又如何?一旦踏进王府大门,她们还能出去向皇后告状不成?

  张柔儿心底不满,然而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。她乖巧地抬起头,对着卫翔儇嫣然一笑,眉目含春,偏着娇俏小脸,说道:「奴婢柔儿给王爷、王妃请安。」

  卫翔儇勾起嘴角、淡淡一笑,如记忆中般,张柔儿的声音柔嫩娇甜,让人听着心头跟着发软。

  前世的自己被她的声音吸引,最终却宠上顾绮年,为何?早已遗忘的原因在此刻鲜明。

  顾绮年跟着抬头,平静的脸上没有分毫表情,只是淡淡地说:「奴婢顾绮年。」

  没错,就是这双乾净澄澈、黑白分明的大眼睛,就是这双……和小瑀一模一样的眼睛,小瑀……他的萧瑀……

  顾绮年敛着眉目,视线并未与他对上,但卫翔儇已经想起,自己是因为这双眼睛而宠爱顾绮年,之後她的天真、她的莽撞、她的粗鲁,让他误以为她不会是皇后挑上的人选。

  他错得太厉害,最终以性命做为错误代价。

  傻瓜,他怎会忘记,女子最善於作戏,贤德宽慈的葛嘉琳不就是这号人物的代表?他不言语,并非不晓得她手下挂着多少条人命,并非不知自己多少子嗣断送在她的掌心。

  再度审视顾绮年的眼睛,前世的她神采飞扬、顾盼自若,大大的眼睛里盈满笑意,对自己频频放送秋波,怎麽现在摆出一副恬然安适、宁静淡定的姿态?想改弦易辙,换个法子勾引他?

  哼!再不会了,他再不会多看她一眼、多听她一句,任凭她是个再高明的戏子,都无法撼动他的心。

  他倒想看看,一个没有观众的戏子,还能演多久的戏?

  带着戏谑笑意,卫翔儇扬起浓眉,这辈子,就让她用一世的清苦孤寂来偿还上辈子的夺命之恨。

  不过依顾绮年的性格,她恐怕不会沉寂太久,此生没有自己的维护,葛嘉琳会怎麽整治她?

  笑颜上带着两分恶意,他竟有些期待,他刻意作态的弯下腰,勾起顾绮年的下巴,迫得她眼神与自己对上。

  一眼,顾绮年看清楚卫翔儇,好……熟悉,在哪里见过吗?

 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出现淡淡的心疼,为什麽眼底浮起酸酸的涩意,为什麽控制不住想要向他靠近的心?为什麽蠢蠢欲动的感觉在心底汹涌?

  相同的问题再度浮现,她是谁?他又是谁?他们之间有过什麽?他与她真的只是卫翔儇与顾绮年?

  四目相对,彼此凝视的眼神加深了葛嘉琳的不安。

  她猜对了?顾绮年将会打破藩篱,走入王爷心底?

  这个念头让葛嘉琳惶然。不许!自己进不去的地方,任何女人都不许进!

  眨眼间,她设下十几条计谋,不过是个小宫婢,夺她性命有什麽困难?

  卫翔儇明知道这个举动会替顾绮年带来多大危险,但他就是故意的,就是要让她难堪,可是……她的眼睛让他想起小瑀,让他想起那个明媚开朗的女子,明知道顾绮年不是小瑀,明知道她是个戏子,明知道她将会对自己做出什麽事,他却还是不忍了。

  不忍心对一双小瑀的眼睛做坏事,不忍心她这样看着自己,像是无声求助。

 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麽愚蠢,可他蠢了,因为最後一刻,他决定放弃对顾绮年的报复……苦苦的涩意染上眉间,是啊,谁让她有一双小瑀的眼睛?!

  他表情瞬变,眼底浓冽的厌恶一层再添一层,勾住顾绮年下巴的手用力甩开,像是碰到什麽脏东西似的,全身散发出冷酷寒意。

  王爷讨厌顾绮年?他的态度让葛嘉琳看不透了。

  带着试探意味,她笑言,「王爷,再不让两位妹妹起来,小膝盖真要跪坏了,到时看王爷心不心疼。」

  试探他?卫翔儇板起脸孔,朝葛嘉琳望去,他最看不得她这副样子,分明是只豺狼,偏要装兔子,那也得装得像,那双眼睛都能杀人了。

  「不过是个暖床工具,王妃还互称姊妹,好宽阔的胸怀。」卫翔儇冷讽。

  王爷是真心不喜顾绮年?按捺住兴奋,葛嘉琳强抑笑颜,柔声回话,「终究是皇后娘娘的赏赐,身分怎同一般?」

  「麻雀就是麻雀,会因为换主子就改了名称?府里规矩不能乱,上下尊卑谁都不能踰矩,谁送进来的人都一样。」

  葛嘉琳轻轻垂下眉睫,把他的话和表情做过千百次分析,恍然大悟!懂了,王爷肯定认为顾绮年是皇后在他身边安插的棋子,没错,王爷最痛恨这种事,洞房花烛夜,王爷不也因为如此狠狠打了自己的脸。

  葛嘉琳松口气,她找到的理由让自己安下心来。

  卫翔儇的憎恶却让顾绮年满头雾水,她不懂自己哪里做错,招惹出他满脸的鄙夷?

  但这不是她能控制的,她只是个身分卑贱的小宫女。

  打从踏出宫门那刻,她便清楚有多少危机横在眼前,王妃明摆着讨厌自己,如今王爷也表现出不喜,不讨喜的自己是会更危险还是更安全?她没有把握。

  其实,像她这样的小角色,再怎麽扑腾也改变不了什麽,只能受着,最坏就是个死字,二十年後又是一条好汉。

  只是,唉……这要她怎麽甘心?

  她的人生、她的未来,怎会操纵在两个陌生人手里?

  轻咬下唇,顾绮年面上却仍是一副事不关己、波澜不兴的表情。

  说不害怕是假的,但再惶恐也得装出无惧,落在猫掌心的老鼠越是惊慌失措,越会逗得猫起了兴致,若未来无法改变,何必让自己当丑角,为人平添笑料?

  她有自己的骄傲,即便下场只是别人桌上的盘飧。

  顾绮年并不知道,自己的漠然引起卫翔儇的兴趣,他在等她委屈、等她憋红双眼,这一招前世的顾绮年可是信手拈来,毫不费力。

  谁知道她没哭,张柔儿倒是红了眼眶。

  暖床工具?麻雀?王爷如此不怜香惜玉,她的殷勤全做给瞎子看了!

  她一肚子气却无处可泄,只能紧咬下唇,任泪水纷飞,委屈又伤心,她微偏头,把楚楚可怜诠释得淋漓尽致。

  看着顾绮年如入定老僧似的纹风不动,卫翔儇皱眉,不畏惧吗?不想争取吗?这可不像她。

  卫翔儇冷笑了,还是作戏吧?行,他倒想看看,她能演到什麽程度。

  难怪说,三个女人就能演一出《红楼梦》。

  大厅里,张柔儿哭红双眼,深情款款地望着卫翔儇,顾绮年却视若无睹,魂魄不曾停留现场似的,至於葛嘉琳,憋上一天的郁气缓缓吐出,终於云开见日,她暗嘲自己杞人忧天。

  灿然而笑,多心的她决定再添一把火,「妾身明白,但她们终究是娘娘给的,王爷不能太冷落,即便不喜也得给娘娘做做面子……」

  冷笑,卫翔儇瞥了葛嘉琳一眼,还真是个不省心的。「留下那个声音好听的。」

  听见王爷点名自己,眼泪还挂在腮边,张柔儿展眉,露出笑靥。

  葛嘉琳却忍不住想笑,她那没有道理、说不出因由的恐慌,被王爷亲手掐死了,是阴错阳差?是王爷算准皇后认定他会挑顾绮年?不管起因如何、历程如何,只要结果不是顾绮年,她便安心了。

  王爷终究把大业看得比女色重。

  觑一眼喜不自胜的张柔儿,葛嘉琳暗自轻蔑,就凭她那副张狂样儿,能拢得了王爷多久?

  「那麽另外一个……」葛嘉琳问得小心。

  「随王妃处置。」

  葛嘉琳暗自欣喜,她不是个蠢货,不会一进门就把人弄死。

  屈膝为礼,她温柔回答,「妾身明白。」

  第二章 找人监视她

  待春院……顾绮年仰头望着木门上面的牌匾,如雷灌耳呢。

  那位在新婚夜出事的孟侧妃,就是被送进这里,短短一年便香消玉殒。

  送顾绮年过来的郭嬷嬷,很好心地「大力介绍」一番。

  她说待春院已经荒废许久,闹鬼的传闻甚嚣尘上,曾有人听见有女鬼哭泣的声音,因此太阳一下山,府里的下人就不会往这里靠近。郭嬷嬷让她夜里没事早早锁上门窗,就算听见外头有动静也千万别好奇。

  郭嬷嬷的表情生动,口才优秀,很具有说服力,几段鬼故事被她说下来,谁心底都要存上疙瘩,至於她如此卖力演出,理由是心肠好,或是有人指使……重要吗?不,没那麽重要。

  顾绮年不是木头桩子,自然能理解王妃的眼神。

  於王妃而言,她就是个来瓜分丈夫的坏女人,更甭说背後还有皇后娘娘撑腰,若不是弄死她得承担些许後果,也许她已经坠入轮回。

  把坏女人发落到偏僻院落,大概是王妃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置方式,鬼故事不过是替她添点堵,算得了什麽?

  她并不怨恨王妃,自己能留下一条命,她已感恩戴德,运气好的话,说不定若干年後有机会被送到庄子上,眼不见为净。

  若能如此,再好不过。

  从皇后向皇上提议那刻起,她便明白,夫妻和乐、举案齐眉这种事与自己无缘,没有丈夫孩子、没有一个圆满家庭,她心里多少觉得遗憾,但要明白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天生缺乏际遇。

  无妨,她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,日子再苦,总能活得下来。

  静思院、静雨院、静听院……王府多数的院子都靠得近,与待春院隔着一座相当大的花园,说花园也不像,那一大片地上种树、种竹、种花,没有屋子只有凉亭,靠近前面院子的还有人整理,越靠近待春院的部分就越荒凉,直到门前小径都被齐腰的芒草给淹没了。

  郭嬷嬷刚走到大门前就迫不及待跑掉,想来除了给她添堵之外,闹鬼传说也有几分真实。

  莞尔一笑,她握紧拳头对自己说:「平生不做亏心事,夜半敲门心不惊。」

  大声说完,顾绮年推开门,迎向生命的另一段历程。

  院子很大,里头有三、四棵老树,枝桠粗壮,上面结着累累果实,走近一看,方知是梅树。

  池塘里的莲花抽出小小的花苞,莲叶长得郁郁青青,再过不久,便是满院芳芳的好时节,可惜没人整理,去年的枯枝残叶还留在池塘里。

  几片花圃都荒芜了,里头只剩下杂草和一丛开得旺盛的茉莉。

  屋子有些简陋,可顾绮年细看,发现造屋的木料极好,即使无人照看,屋子仍然结实。

  她推开每间屋子查看,最左边的两间是灶房,里头锅铲用物一应俱全,堆放柴火的屋子很乾燥,里头的木柴不见湿霉。

  紧接在灶屋隔壁是浴房,令人讶异的是,浴房里竟有石造的池子,可以供四、五个人同时洗浴。

  偏僻的院落却有完善的设备,奇怪,王爷对孟侧妃到底是喜爱还是不喜欢?

  剩下的五间屋子,两间下人房里床柜桌椅样样有,各项设施完备。

  书房很大,有两面墙排满书架,架子上的书册排得整整齐齐,桌面上笔墨砚台样样都有,并且是上等货,连笔洗都是白玉雕成的。

  小厅里的摆设很雅致,杯盘茶盏都是官窑出的,挂在墙上的书画也非凡品。

  这些都罢了,让人讶异的是主屋,紫檀制的床、桌、柜……是完整套组,精致非凡,这些都是孟可溪的嫁妆?

  衣柜里还留着不少衣服,妆奁里的钗环珠簪多到让人侧目,这麽一大笔的财富……是当年孟可溪死时没带走的?

  皱眉,关上衣柜,她打算从屋里退出来时却发现衣柜旁的墙面……是突出来的?

  她伸手轻触那面墙,谁知一碰,墙竟然自动打开?

  错,那不是墙,而是门,但蹊跷处不在门後,而是在地上,地板是空的,连接着一道楼梯。

  顾绮年犹豫片刻後,转身翻箱倒柜,寻找烛火。

  运气好,找到一根蜡烛,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楼梯慢慢往下走,当双脚踩到实心地面时,她发现自己多事了。

  这里根本不需要烛火,长长的甬道里有十几颗夜明珠,虽然不够明亮,但柔和的光线让行走在地道里的人不至於绊倒。

  孟可溪知道这条地道吗?或者说这条地道就是为她准备的?

  不对,顾绮年一下子推翻这个论点,没人知道新婚夜里发生什麽事,但孟可溪被送进待春院确实是突发状况。外头传言,待春院是王府的冷宫,孟可溪被送进来时面无人色,所以绝不会是为她备下的。

  如果不是为她备下的,那麽是为谁?

  这座府邸是从过世的老靖王手里传下的,据说老靖王死後,王府买下一大片地,把王府扩增一倍。难道待春院和这条甬道,通通是扩增的部分?那个时候的待春院里住的是老王妃,她为什麽需要一条甬道?

  顾绮年绞尽脑汁,想了半晌後失笑不已。

  就算她有再多推论,又不会有善心人士跳出来给她解答,既然如此,分析这麽多做什麽?

  事实上,她连好奇心都不该有的。

  甬道并没有她想像中那麽长,要不了一刻钟便走到底。

  底部也是一道往上延伸的阶梯,只不过多年没人走过,阶梯上满是灰尘。

  顾绮年一阶阶往上爬,爬到最上一层,发现和待春院相同,也有同样的一扇门,门相当厚重,她花了大把力气才推了开来。

  门开,光线从窗口斜射过来。

  顾绮年四处探望,和待春院的屋子一样,这扇门关起来时,从外头看着就是一堵墙,只不过比起甬道另一头的屋子,这边显然简陋得多,床柜桌椅都是寻常物事,屋梁壁角处处结满蛛网。

  她走到门前,拉开门,这一拉灰尘兜头落下,她咳上好一阵才能继续往外走。

  门很大,院子更大,可以同时停两、三辆马车,有意思的是,偌大的院子里却只有三间屋,没有灶房,倒有一口大井,左右两间则是空屋,只摆上几张椅子。

  她深吸口气,拉开大门走出去,这条巷弄挺大,但似乎是附近几户人家的後巷,除她走出来的屋子之外,没看见其他的门。

  她快步走出巷子,只是两个拐弯,景象迥然不同。

  这里是湖东大街,她知道,街上有一家卖粮的,老板肥肥胖胖,老是挂着一张笑脸,对谁都招呼得很热情。

  每天早上,街上有许多叫卖的小贩,靠近新展大街那边有个婆婆,她永远是最早出来摆摊的,她卖的菜又鲜又嫩……

  等等,她怎麽知道这些?她家又不在京城,她对京城该是全然陌生的啊!

  她是谁?为什麽知道这些不该知道的事?为什麽总是会浮起不该有的念头?

  她是谁?总是想到这三个字,顾绮年就会发愣,就会像魔怔了似的……

  一声呼啸,顾绮年回神,抬头,望向马背上的男子,远远地他朝着她的方向奔来,马匹接近时,两人目光相对,只是一刹那,那人已随着快马离开。

  心狂跳几下,她莫名地喘息着、恐慌着,无原由的害怕自心底窜起。

  她迅速转身,快步往原来的路上跑去,不过是几步功夫,她忍不住泪水奔流,说不出口的恐惧像生根的藤蔓将她紧紧绕起,迫得她无法呼吸。

  她不认识他,却害怕他,理由不知、原因不晓,她只想远远躲开。

  但,一个陌生男子,能伤害她什麽?不该害怕的呀!顾绮年深吸气,告诉自己,镇定。

  不过匆匆见一面,男子的轮廓面容却深深烙印脑海。

  他的身材清臞瘦削,轮廓如斧削般,两道凌锐的鹰眉紧颦,一双眼睛隐含熠熠锋芒,不怒自威,一开口便是……便是什麽呢?她没听见他说话,不知道他的声音如何,可是为什麽……为什麽她会这般害怕?

  吞下不安,抚平惶然,她试着稳稳地走回待春院。

  可一回到待春院,她像发疯似的晒被刷地,清洗灶房浴房,她必须不断做事,才能忽略心底的恐惧。

  放下毛笔,卫翔儇将明日准备呈上的奏摺再细看一遍。

  他不认为光凭这纸奏摺能折了葛兴儒,不过,葛从悠应该保不住了吧?!这几年来,他与宁王合力,断葛兴儒诸多臂膀,现在是该动动主干了。

  淡淡一笑,再看一眼手上的「租赁契书」,他的眉毛略弯。

  今年春汛,葛从悠非要抢宁王的差事,还自愿献上白银十万两,协助赈灾之用,满朝文武都想不通呢,葛从悠向来是雁过拔毛、苍蝇腿上都要抠出二两油的人,怎麽变得这样大方,原来是这一茬在後头等着。

  明为赈灾,却在暗地里大量购进百姓土地。

  灾民三餐不继,谁给银子谁便是大爷,葛从悠一口气拿出十万两赈灾,善名传遍,百姓把他当成青天大老爷,他要租赁被大水淹没的田地谁会说不?更何况这会儿再好的田也不能立刻种粮。

  买地赁地、合理合法,谁知他竟是暗中勾结地方官员,欺负百姓不识字,在租赁田地的契书上改写成买卖土地。

  百姓无知,以为青天大老爷心善,一亩土地租赁三年竟给二两租银,这可是天大地大的好事呐,就算自己耕种,三年所收也不见得能赚到二两,因此百姓甚至排队,抢着把土地租给葛从悠。

  於是他用八万两,买下价值六十万两的四万亩良田,扣掉赈灾的十万两,一来二去,四十二万两白银入袋,再精明的商人都没有他的本事。

  那银子……好好存着吧,有命赚也得有命花,再过不久,灾民知情後肯定要暴动了。

  前世,这件事直到三年後百姓拿着契书想要回土地时才发现自己被骗,而当时的地方官已经调职,百姓想要回土地?官字两个口呢,更何况三年的时间还不够这帮黑心肝的家伙把证据给抹得乾乾净净?

  民斗不过官,更别说他们手上的契书写的就是买卖,证据站在葛从悠那边说话,百姓心有不甘,想替自己找回公道,消息传到京城,却变成暴民滋事,朝廷派官兵镇压。

  这辈子他哪能让葛从悠逃过,敢在老虎嘴里拔牙,就得有被咬的准备。

  他派人在暗中把官府欺民一事给掀了,引发民心恐慌,紧接着鼓吹、集结,把百姓集合成一股力量,如今吴大人还在当地为官呢,至於人证、物证,该掌握的都在他手中了,接下来要布置的是,该由谁来把这件事捅到皇帝跟前?

  是林御史还是邱尚书呢?林御史正直,说的话百官自会应和,而邱尚书是个野心大、想抢功出头的,他还在宁王和二皇子中间摇摆,这一捅就等於选边站了,他愿意吗?

  「王爷,唐管事、卫左求见。」卫南进书房禀报。

  「让他们进来。」

  门打开,身形瘦高、面容清俊的中年男子是唐管事,三十岁上下;两道粗眉、皮肤黝黑,一双眼睛炯亮有神的叫卫左,他是王爷身边的侍卫。

  两人走到书案前,唐管事先行禀报。「爷,王妃命人在张姑娘的吃食里下了绝子药。」

  动作这麽快?葛嘉琳这麽担心自己有後?「她吃了?」

  「没有,张姑娘谨慎,从昨天到现在,除味道淡的茶水之外,所有的食物汤药全倒进花盆里。」

  卫翔儇点点头,看来张柔儿也不是个善茬,接下来王府後院有热闹可瞧了。「顾绮年在待春院里安置妥当了?」

  知道葛嘉琳把顾绮年安排到待春院时,他忍不住抚手称赞,亏她想得到这招,就算不做多余动作,要是顾绮年胆子小一点,就会把自己给活活吓死,所以千万别小看女人。

  卫左回话,「是,王妃身边的郭嬷嬷把人送过去的。」

  「她肯定说了不少『传闻』吧?」卫翔儇勾起嘴角,浅浅笑着。

  卫左道:「是,说得精彩绝伦,都快赶上说书的了。」

  「顾绮年也哭得精彩绝伦吧?」前世她听到待春院的传闻,连作两天恶梦,之後闹着要到寺院上香,为此和葛嘉琳大闹一场。

  卫左摇摇头,回答,「姑娘听得认真,却没有太大的反应,不过进门前,倒是握紧拳头,对自己喊一句……」

  没有太大反应?卫翔儇皱眉,问:「她喊什麽?」

  「平生不做亏心事,夜半敲门心不惊。」

  哼!没做亏心事?是没做过还是没来得及做?「後来呢?」

  「进待春院後,顾姑娘把园子前後、屋里屋外逛一圈,在主屋里待好一阵子才出来。」

  待好一阵子?是被孟可溪留下来的嫁妆给闪花眼了吧,得找个人去看看她偷走多少。不,不急,等她胆子越来越大,把东西偷个七七八八之後再来算总帐,肯定有意思得很。

  「属下不知道姑娘在里头做什麽,不过出屋时似乎很惶恐,之後就开始整理屋子,灶房、浴房、寝间全清洗过一遍,直到天色昏暗,确定大厨房没人送东西过去,她才折了根树枝,绑上线,到池塘里钓鱼,昨儿个晚上煮了锅鱼汤充饥。

  「主子,那条鱼、那锅汤,也没见她放什麽佐料,可是香气远远传来,馋得我口水直流。」

  不是他胡扯,跟着主子爷天南地北到处跑,好吃的他没少嚐过,他也想不透呐,光靠灶房里剩下的那点盐油酱醋,有没有坏掉还难说,任她再会煮也不可能煮出那个味儿。

  卫左的话让卫翔儇拧眉,顾绮年会杀鱼煮鱼?不可能,她连一杯茶都泡不好。

  不过葛嘉琳还真是杀人不脏手,用鬼吓人不够,竟连吃的也不给,这是打算把顾绮年给饿死?「然後呢?」

  「昨晚姑娘歇在下人房。」卫左朝主子爷望去一眼,这是第二个想不透的地方,有好屋子不住,干麽虐待自己?

  「下人房?」卫翔儇惊讶,他无法置信,贪财、贪享受的顾绮年怎会舍弃主屋不睡?里头的家俱物事样样是好的,她竟舍得不碰?又是作戏?作给谁看?

  「是,不过下人房里的被子破掉,她从主屋找了两条被褥。」

  「还有吗?」

  「还有……」卫左叹口气,犹豫半晌才开口,「天未亮,她早早起床梳洗後就进了主屋,接近中午才从里面走出来,不过……」

  「不过什麽?」

  卫左搔搔後脑,怎麽也想不透原因,只好把经过报给主子知晓。「姑娘出来的时候,从里头搬出……」

  呵,卫翔儇大笑,是孟可溪留下来的嫁妆!憋一晚上还是忍不住动手?就说嘛,她是什麽性子,他一清二楚。

  然而卫左下一句话硬生生把他的笑给塞回去。

  「搬出两个大萝筐,里头什麽东西都有,菜肉米、油盐酱醋、布匹针线,也不知道打哪里来的……」

  心头一震,卫翔儇眉毛拧得更紧,她发现密道了?这麽快,是昨天找到的?她在主屋待那麽久,不是被钗环珠簪晃花眼,而是找到通往外头的密道?

 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,他明明对顾绮年的过往从前、性格脾气了若指掌,重生的优势让他可以从容地掌控每件事,可是顾绮年却脱离他的掌握,这让他很不爽。「继续说!」

  「中午她替自己做了一碗面,之後她在梅树底下铺几床从下人房拿出来的破被子。」说到这里,卫左忍不住想笑,王妃肯定以为把姑娘送到待春院是惩罚,谁知人家过得自得其乐、悠然自在。

  「铺被子?她想做什麽?」

  「属下过来的时候,姑娘正在打梅子。」那些梅子一颗颗硕大无比,青青绿绿的掉在被子上,看得人心情大好。

  实话说,他挺喜欢这个顾绮年的,想不通主子爷怎麽不选她却挑了张柔儿,光看容貌两人也不能比啊。

  爱钱的顾绮年不再贪财,爱享乐的顾绮年愿意劳动,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顾绮年竟会做菜,现在连梅子都不放过?不是说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吗?怎麽会这样?

  失控的感觉越来越严重,他不舒服极了。「你再回去守着,让莫离过来。」

  「是。」卫左和唐管事一起退下。

  有点烦、有点躁、有点闷,因为顾绮年的反应不在他的估算里面,卫翔儇背着手,在书房里走来绕去,却是越走越烦。

  不多久莫离进门,她穿着雪白的箭袖紧身衣,腰系黑色宽腰带,腰间斜插短剑,一身武人打扮。

  莫离十八岁,一双杏眼黑白分明,眉眼间带着三分英气,身材在女子中算是高的,不过整个人瘦得厉害,该凸的地方不凸,该翘的地方不翘,看起来像半个男人,她的皮肤略黑,但眉眼之间生动灵气,让人喜欢。

  望了卫翔儇一眼,他未开口,她先发言,「一年两个月又六天。」

  这是在算术呐,计算她委身为奴的日子。

  她欠孟可溪一条命,孟可溪欠卫翔儇一份情,所以她委身为奴三年,替孟可溪还清欠的人情。

  「我没忘记,你不必见一次提醒一次。」卫翔儇口气不善。

  心情不好吗?莫离挑挑眉,每次卫翔儇心情不好,好奇怪哦,她的心情就会立刻明媚飞扬。

  双手横胸,看一眼桌旁的椅子,屁股往上头一挪,站没站姿、坐没坐相,如果说靖王府里有人不怕王爷,甭怀疑,就是她这号人物。

  「这不是担心王爷贵人事多忘性大吗!说吧,要我做什麽?」抽出腰间小刀玩赏着。

  「住进待春院,监视顾绮年。」

  「这种小事卫左不是在做了吗?」难道监视得太差,需要老娘出马?

  「我要知道更多。」找到密道这件事卫左就探不出来,他需要一个可以时刻跟在顾绮年身边的人。

  「要知道什麽?性情?心机?脾气?还是……她会不会撒娇讨好?」呵呵呵,需要调查得这麽仔细啊,莫离笑得古怪。

  卫翔儇实在是太奇怪了,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这样上心,平常跟块冰似的,一不小心笑两下,怎麽看都像在耍心机,这种削铁如泥的匕首男,没事让她去监视弱女子,肯定是喜欢上了。

  既然喜欢就扑上去啊,反正是皇后的赏赐,爱啃就啃、爱吞就吞,干麽搞这花样假纯情。

  她那张脸笑得他胃痛,咬牙,他突然觉得让莫离监视顾绮年是疯子才会做的事,不过错误已经铸成,他只能咬牙和血吞。「所有你能探到的事,我都要知道。」

  「行!那……我能玩玩吗?」

  玩玩?莫离是何等人物,顾绮年能禁得起她玩?

  不过,横了心,他道:「在不伤她性命的情况下,随你。」

  「知道了。还有其他事?」

  「没有,你退下吧。」

  挥挥手,莫离走得很潇洒,没有告退、没有谦卑,没有做为奴婢该有的自觉,就这样挥挥袖不带走一片云彩。

  门重新关上,卫翔儇揉揉眉心。

  好吧,他承认自己很无聊,不过就是个女人,不过是个奉皇后密旨取自己性命的棋子,她再没机会伤害自己,他乐意的话一剑就能夺取她性命,何必花精神去盯牢她的一举一动?

  他真的是……无聊!

  已经明白自己无聊了,可他还是不想唤回莫离,改变命令。

  摇头、叹气,他搞不懂自己,但是昨晚他梦见小瑀了——?一个眼神清澈乾净,性情天真良善的女孩。

  他已经很久很久不再梦见她,昨夜……是因为顾绮年再次出现?

  萧瑀的爹是商户,一个非常会赚钱的商人,他曾经是大卫国最富有的商人。

  萧梓华小时家境贫穷,父母一心要他走仕途,不负长辈所望,他年纪轻轻就考中举人,却发觉高高在上的官老爷若不昧着良心污钱,月银根本无法维持门面,除非家中有金山银山支持,否则官和匪其实是同义词。

  萧梓华毅然决然放下仕途开始经商,短短数年,他的铺子开满大卫王朝,就是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也听过他的名号。

  他很聪明,理解也没错,但他没想过,官虽穷,但是有权。

  官通匪、匪通官,他赚再多的钱也不过是上面的人愿意把钱留在他的口袋里,官字是只有两个口,但真正的大官,一张开血盆大口就能吞掉他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产业。

  那年边关战事不断,国库左支右绌,户部缺银,皇帝要钱,百官不能不帮着想办法,某位聪明大官想到一个绝妙主意——?从谁的口袋抠银子最快?自然是萧梓华这类的富户。

  皇上只要钱,哪管官员从哪里弄钱?於是与萧梓华有仇的大官找上门,萧家倒了,萧梓华死了。

  麻烦刚上门之际,萧瑀找过他。

  那时两人正为他坚持上战场的事赌气,卫翔儇还以为她上门是为着说服自己放弃冒险,因此他不肯见她,决定在打完胜仗後再骄傲地对她说:「看吧,我是不是很有本事?你不需要为我担心。」

  谁晓得阴错阳差,他从战场上回来时,萧家倒了,萧瑀出嫁。

  他深深後悔,当年为什麽不见她一面?在她最需要帮忙的时候,自己为什麽要别过身?

  他曾经到齐州,远远地见过萧瑀一面,知道她在做生意,知道当地百姓很尊敬她,知道她的丈夫长进……知道没有自己的保护,她也能过得很好……他歇下心思,然後返京领命,与葛嘉琳成亲。

  昨夜他梦见小瑀了。

  她圆圆的小脸笑得满眼甜,萧府和靖王府只有一墙之隔,她架着梯子,趴在墙边,举着纸袋笑道:「这是我炒的瓜子,试试。」

  「吃饼乾吧,吃甜甜、心甜甜,别老是爱皱眉。」

  「吃点奶酪,这味道可好了。」

  她总喜欢喂他吃东西,她老说:「亏什麽也不能亏了肚子。」

  她老说:「肚子有货,脑袋不空。」

  她老说:「再厉害的人物,都得靠食物撑着……」

  她是个天生的吃货,她最大的愿望是当个厨子,喂饱每一张嘴巴。

  所以每年岁末,疼爱女儿的萧梓华都会大办宴席,让平日吃不起好东西的穷苦人家连吃三天三夜流水席。

  他说:「想喂饱每个人的肚子,不应该当厨子,要当皇帝。」

  听见这句豪气万千的话,她不像一般人那样吓得摀住他的嘴巴,而是皱皱鼻子反驳,「这话好听却不实际,从古到今换过多少皇帝,可饿肚子的百姓从来没少过。」

  真真是大逆不道啊!可她大逆不道的言语却引得他和大哥深思,十二、三岁的小小少年关起门来很认真地研究着,如何让大卫王朝的每个百姓都能吃饱饭。

  现在,小瑀还是一样过得好吗?刘铵待她好吗?像她那样聪慧剔透的女子,刘铵一定会很喜欢、很喜欢。

  心里头,瓶瓶罐罐翻倒了,糖醋盐酒全洒在一块儿,酸甜苦辣的味道渍得他心麻。

  卫翔儇再次提起笔,没有刻意,只是想着往事,想着想着,他最喜爱的萧瑀跃然纸上。

  搓梅子是件辛苦差事,搓得顾绮年腰酸背痛,老半天直不起腰。

  忙过一整个下午,好不容易才把梅子给腌好,她捶着腰缓缓起身,像个老太婆似的,好不容易站直,她满意地看着两瓮新梅,再过不久,她就会有好东西替自己微涩的日子添点新滋味。

  今天过得相当忙碌,一大早她进入密道、上街,来来回回扛了两篓子日常用品回来,但还是缺不少东西,幸好她在宫里的月俸赏银全数攒下来,再加上出宫时皇后娘娘的赏赐,应该可以过上一段日子。

  不过只出不进是危险的,除了节流,她还得想法子开源,但眼前……不急,慢慢来,得先把这一步踏稳了,才能想以後。

  买东西是件辛苦活儿,把东西归位摆放整齐後,她为自己做了碗香喷喷的肉燥面,她心知肚明,指望府里的大厨房替自己送饭菜,肯定是不可能了。

  无妨,她喜欢下厨,喜欢各种食材在自己手里变成一道道好料理。

  吃过饭後,她跑去折腾那两棵结实累累的梅树。

  不是她精力充沛,有力气没地方使,实在是她的习惯养成,一时半刻改不了。

  没错,习惯,她习惯越心慌就让自己越忙,手忙着,心里才没时间胡思乱想,心不定脑子会乱,脑子一乱……就慌。

  真的慌,嘴里喊豁达,脸上装得镇定,可她心慌得厉害。

  王爷的厌恶,王妃的态度,陌生的环境,以及昨日在大街上遇见的男子,每个人、每件事都让她慌乱无比,尤其是胸口翻腾的、喧闹的、莫名的情绪……

  卫翔儇,一个再陌生不过的男人,却带给她无比的熟悉感,他很冷、他的目光像冰刀,他散发出来的危险气质教人不敢靠近,可是她竟……贪恋他的温暖?

  是不是很奇怪?他没有温暖的,他是个危险的男人,任何有脑子的女人都该离他远远的,可是即使她不断对自己重复相同样的话,她依旧想靠近他,想靠得再近一点……

  顾绮年对自己很无奈,她只能说服自己,把卫翔儇放一放,不看不听不想,因为多思多忧只会多伤,她现在正被幽禁,要是生病可没大夫能救命,补身都来不及怎能再忧思伤身?

  所以忙吧,忙得彻底、忙得够呛,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忧虑。

  揉揉发酸的胳臂,该做晚饭了。

  她盘算着,先到外头打点水吧,肉和菜已经买回来,晚上给自己做点好料理——?想到料理,她的心情倏地好转。

  转身,她吓一大跳,门口不晓得什麽时候站着一个人。

  那是个十七、八岁的女子,做丫头打扮,可那副态度怎麽看都像个千金小姐。

  她浓眉凤眼,眼底闪着狡黠,但通身的气度颇令人有好感。

  不过她瘦得厉害,是生病吗?不像,她精神奕奕的,哪像有病的样子,可是没生病,怎会瘦得像一副移动中的骷髅?顾绮年想不出原由,总之这并不影响顾绮年对她的观感。

  「请问你是谁?」她问,口气客气有礼。

  「我才想问你是谁呢?谁允许你进待春院的?」莫离的口气很挑衅,表情似笑非笑地,一双丹凤眼上上下下打量顾绮年。

  她没料到顾绮年长得这麽漂亮,比京城第一名妓更胜三分,皇后赏下这号人物,也算不亏待王爷了,怎麽不收用了省事,还巴巴地让自己来做这勾当?

  「我叫顾绮年,从宫里来的,你呢?」

  「宫里来的?哦,听说了,是皇后娘娘赏给王爷的侍妾嘛,你不在前头伺候,跑到待春院做啥?难道……」她突然凑近,不怀好意地瞄顾绮年两眼,语气轻佻地问:「你是惹毛王妃还是王爷?」

  顾绮年苦笑,她倒也真想知道,自己是惹毛哪一位?不过截至目前为止,她觉得进待春院不算坏事,尤其在找到那条地道之後。「我正想找个人解惑呢,不知道姊姊在王府里待多久了?」

  「别套近乎,你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,进了王府好歹是个侍妾,我不过是个小小奴婢,身分不同、功用不同,怎麽能互称姊妹。」莫离态度拒人千里,话里话外都是讥讽。

  功用不同?意思是她是暖床用的?像是没听见莫离的讽刺似的,顾绮年不动如山,浅浅一笑,「你还没告诉我,你是谁,我该怎麽称呼你?」

  不动怒?是个好脾气的?!不错嘛,有几分度量,比前院那个强。

  莫离耸耸肩,这次口气好了不止两分。「我是侧妃的人,侧妃离开後,我就守在待春院,你可以叫我阿离。」

  侧妃?是指孟可溪吧,王府上下就这麽一位侧妃,但顾绮年不相信阿离是奴仆,更不相信她守在待春院,她的话破绽太多,别说她的模样态度不像奴仆,昨儿个她在待春院里里外外巡视过,所有屋子都空置许久,蛛网处处、灰尘满布,她能住在哪儿?树上?

  再说了,如果待春院里有人住,郭嬷嬷怎麽会吓得连门都不敢进?

  她合理怀疑,阿离是某人派来监视自己的,至於某人的性别是男是女,待日後查证。

  顾绮年不打算追根究底,不管是谁,她没什麽不能对人言明的,除了……那条能够自由进出的地道。

  浅哂,她问:「这两天没见到你,你出去了,是吗?」

  「对,没有主子管,我自由得很。」

  莫离答得落落大方,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答案,再次证明了她不是奴婢,哪有下人敢这样「自由」?

  「这里有後门能进出?」顾绮年再度试探。

  「没有门,但有个狗洞。」

  顾绮年点点头,心中暗忖:所以阿离并不知道密道?「我不知道你的三餐用度从哪里来,可这两天王妃没有差人送食物过来。」

  笨!人家就是要饿死你这个威胁性十足的大美人啊,莫离笑弯眉毛,顺着她的话往下说,「放心,缺什麽我钻狗洞到外面买。」

  「王府给的月例这麽多?」顾绮年反问。

  「没啊,但侧妃的嫁妆还留着呢,要是缺银子,拿一件去当,就能顶上大半年。」

  莫离笑盈盈地,她不信顾绮年没发现那些金银珠宝。

  她却没有接这话茬。「饿了吗?我打算做饭,要不要一起吃?」

  对金钱不感兴趣?不至於吧!莫离再接再厉。「别怕,待春院闹鬼呢,谁也不敢碰侧妃的东西,想拿就拿喽,不会有人知道的。」

  顾绮年还是不接话,又道:「池塘边有根钓竿,你去钓条鱼上来,我给你做松鼠鱼。」

  「松鼠和鱼是两码子事,你要一锅烩吗?」

  顾绮年笑开,提着水桶往外走,一面走一面说:「快去吧,我们分工合作,很快就能吃上饭。」

  莫离没挪动脚步,静看着她的背影,这个顾绮年从步伐身形看来不会武功,心思单纯,不像个会使诈的,这样的女人卫翔儇干麽让她过来,难道她有监视的价值?

  耸耸肩,撇撇嘴,莫离转身往池塘走去。

  第三章 美食收买人心

  在料理鱼的时候,顾绮年发现,鱼不是被钓上来的,而是被石头给活活打死,这不仅仅是手上功夫,而是……阿离会武功。

  派个懂武功的女人过来,目的为何?杀人灭口?

  下一刻,顾绮年苦笑,自己知道什麽,需要封哪门子的口?

  不想了,对方真的要杀要剐,她岂能逃得过?既然如此,何必白担心?

  还是老习惯,心里有事,就让两手忙些,忙着忙着,就没有多余心情胡思乱想。

  松鼠鱼最考验刀工,刀工不好,无法把鱼肉与骨头彻底分离,一不仔细就会把刺给留在鱼肉里,吃起来感觉就不对了。

  她先用一盆冷水,在水里加上盐巴和香油,待鱼肉取出後,把菜刀放到香油水里沾泡,开始在鱼肉雕上横直纹,这样做的话鱼肉里面会带有微微的咸味,并且因为香油的关系,鱼肉雕得再细都不会黏在刀面上。

  鱼肉切好後裹上粉,她一面裹粉,一面翻卷成圆弧状,这时热油已经烧好,她抓着鱼尾巴,把鱼身放在热油里面炸,在炸的同时形状塑成,紧接着把鱼头摊开,也放进油锅里,不需要炸太久,免得鱼肉变乾,口感不好。

  她把炸好的鱼摆在一旁滤油,起另一油锅,将葱姜蒜爆香,放入番茄青豆香菇去炒,加入糖、醋、酱油调味,最後摆进勾芡面糊翻炒。

  酱汁熬成,再将鱼放回油锅中抢酥,第二次淋过炸油的鱼不会留太多的油在鱼肉里,吃起来香而不腻。

  她先把酱料倒进盘子里,再把鱼头摆好,鱼肉铺上,一道松鼠鱼完成了。

  顾绮年做菜时,莫离就站在她身侧,看着她含笑的脸庞,动作优雅曼妙,挥刀、下铲,每个动作都衔接得刚刚好,再加上活生生的一个大美人,这哪是做菜,根本就是在跳舞,她看得怔了。

  不过是做个菜,值得那麽高兴?从头到尾就没见她脸上的笑容卸下过,天底下有几个人喜欢做菜,要不是不得已,谁喜欢全身油腻腻的泡在厨房里?

  可是顾绮年……她流畅俐落的动作,幸福甜美的微笑,竟让莫离有了想做菜的慾望。

  端上最後一道菜,走进厅里,顾绮年看着桌面的每道菜——?醋溜鱼片、剁椒鱼头、松鼠鱼、千丝卷、咕咾肉、酥皮饺,每道菜都漂亮得像个艺术品,令人食慾大开。

  顾绮年笑弯眉毛,她是真的打算犒赏自己。

  是了,略略一提,这里的杯盘碗碟都是精致的上等品,如果它们不是为老王妃备下的,那只能解释其实卫翔儇心底还是很在意孟可溪的。

  「吃饭吧!」顾绮年把碗放到莫离面前。

  莫离也不客气,一入座就动筷,可食物入喉,她再度发呆。

  第一次,她知道什麽叫做「好吃得想连舌头都想吞掉」,鲜、香、甜、辣……每个滋味都让她想尖叫。

  天,她是怎麽办到的?竟可以把鱼、把肉、把菜整治成这种味道?

  阔别多年的幸福感,再次报到。

  几道菜,收拾了莫离时不时挂在脸上的讥诮,也收服她的心,她做出决定——?下半辈子要跟着顾绮年,顾绮年到哪儿她就在哪儿,只要能吃她做的三顿饭,叫她做什麽都甘愿。

  「喜欢吗?」顾绮年问。

  莫离瞪她一眼,这种菜会有人不喜欢?顾不上说话,她一筷子、一筷子把菜夹到碗里,呼……她多久没如此大快朵颐了?

  从头到尾,莫离没说半句话,却用动作表情毫不保留地赞美她。

  顾绮年笑着,真心高兴,她喜欢把人喂饱,喜欢别人用食慾来赞美自己。

  已经很多很多年了,莫离没吃过一顿舒心饭……

  那时,她是江湖第一世家的千金,爹爹宠、祖父疼,娘亲祖母纵上天,家里几个哥哥都没有她的好运道,她天生舌头刁,端到面前来的每道都是珍馔佳肴,娘亲和祖母为满足她刻薄的舌头,天天磨练厨艺,她以为自己会一直幸福下去,哪里晓得家会败得这样彻底?

  爹爹、祖父、哥哥……所有的亲人全死於一场滔天大祸,只有八岁的她逃了出去,敌人猛追不舍,是孟可溪救下自己,给了她生存的机会。

  她没有贪图安逸,没有留在孟府,她找到师父,整整八年,她练功、报仇,让杀死亲人的敌人一一伏诛。

  那些年,她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,身上时刻带着血腥味,她的味蕾死了,她只嚐得到仇恨的滋味。

  直到杀掉最後一个仇家,她开始寻找孟可溪,有恩报恩、有仇报仇,是她的为人原则。

  知道卫翔儇弄死孟可溪,她当然要找上门,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王爷,手指头轻勾两下,卫右就跳出来替主子挡架。

  两人交手近百招,卫翔儇才点了她的穴道,在她耳畔低语,「孟可溪没死。」

  於是她为奴三年,在这个时候来到顾绮年跟前,然後刁得吓死人的舌头在历经多年苦劫之後,终於得到安慰。

  今天晚上,她吃的不是饭菜,而是幸福的感觉。

  莫离终於把桌面上的菜全吃光,她打了个饱嗝,很不优雅地拍拍快撑破的肚皮,问:「有茶吗?」

  「对不住,没有茶叶,明天你帮我上街买,好不好?」顾绮年婉言道。

  这时候别说买茶叶,就算顾绮年让她出去砍两颗人头回来她也会应下。「成交!」

  「我去洗碗,你到外面走一走,吃这麽多,积食伤身。」

  莫离眉开眼笑地走出屋外,消食去了。

  顾绮年望着她的身影,直到看不见人了才轻笑出声。

  奴婢?有这麽没有自觉的奴婢?她的谎话太拙劣。

  顾绮年捧着碗盘到井边清洗乾净後,拿起抹布把另一间下人房清理好,这时热水也烧得差不多了,她走进浴房,把自己彻头彻尾洗乾净才回到房里。

  今天的工作量够多,多到她没有心力去想些什麽,擦乾头发,趴在床上,她抱着棉被,沉沉地进入梦乡……

  她完全不知道,莫离吃饱撑着,闲来无事在院子里装鬼,扯着嗓子哭了半个时辰。

  没办法,顾绮年累歪了,睡死了,就算大地震都震不醒她,更别说那点子鬼哭神号。

  莫离号到声音沙哑还不见半分动静,这才悄悄推开顾绮年的房门,发现她竟然睡到不省人事!

  唉,扮鬼找不到观众,连假哭的力气都没啦。

  走到隔壁房间,发现屋里已经打扫过,桌上还留着一张纸条——?棉被先将就用着,明天再帮你晒晒,热水已经烧好在灶上,随时可以取用。

  纸条不重,却重重地把莫离的心给捶软了,硬硬的钢铁心化为棉花糖,她越来越喜欢顾绮年……

  这是间三进宅子,不大,却是处处精致,服侍的人只有十来个,不过每个都精明干练,一个可顶三个用。

  卫翔儇没敲门,却立刻出现一位「门房」领他进屋,门房脚步稳健,气息深沉,是个身怀武艺的高手。

  两人往前走了三、五步,门房低声道:「主子早上就到了,正在後头陪小主子们玩耍。」

  双眉微弯,卫翔儇神色露出些许温柔,那件事……他做得正确。

  人人传言,靖王府的洞房花烛夜热闹无比。

  可不是吗?孟可溪隔天清晨就被送进待春院,所有人都说她被冷落幽禁,殊不知正是那个有「靖王府冷宫」之称的待春院,让孟可溪等来爱情的春天。

  成亲第二天,卫翔儇抢在卫翔祺出门之前来到宁王府,两兄弟闭门深谈,之後原本面色不豫的宁王一改神色,欢欢喜喜地领着新王妃、新侧妃进宫谢恩。

  透过密道,卫翔祺和孟可溪经常见面,直到孟可溪怀上孩子,卫翔儇才让孟侧妃「忧思过甚,重病身亡」。

  一场低调的丧事後,孟可溪挪窝,为卫翔祺产下长子,这五年来三个儿子,现在孟可溪肚子里还有一个,「产量」多质更精,一个个孩子可爱聪明、伶俐活泼,让人疼爱不已。

  宫里宫外,不少人替卫翔祺感到惋惜,说他成亲多年,连个丫头都生不出来,哪晓得他当父亲已经当成熟手。

  甫踏进院子,卫翔儇就听见孩子清脆悦耳的笑声,远远看到卫翔祺轻松自在的笑脸,卫翔儇感觉这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
  「叔叔!」卫翔祺四岁的长子卫书凌发现卫翔儇,迈起小短腿,朝他跑来。

  他连忙低下身子,一把将小胖子抱起来,额头蹭额头,一大一小呵呵笑不止。

  「叔叔。」三岁的卫书叡被父亲抱在怀里,看见卫翔儇也挥着双手求抱。

  「叔叔比我这个当爹的还受欢迎,我该不该吃醋?」卫翔祺冲着他挤鼻子。

  卫翔儇哈哈笑两声,靠过来重重亲卫书叡一口,说:「醋死你爹!」

  一一抱过孩子後,卫翔祺让奶娘把孩子带下去,这才引着卫翔儇进书房。

  两兄弟入座,茶水刚上,卫翔儇便道:「大哥节制些吧,日里夜里天天来,也不怕行踪被有心人发现。」

  「文珈玥吗?她确实不省心。」眸子里有一道锐光转过,眉心微蹙,想起「妻子」,他有些不耐,不过他不担心,文珈玥身边的不全是她的人。

  卫翔祺仿照待春院,在宁王府前院的议事厅挖一条通道,直通这处宅子。宁王府规矩,後院女子不许进前院,即使文珈玥疑心也无从探听。

  「大哥千万别小看女人。」

  卫翔祺冷笑,他怎会小看女人?那些女人一出接一出,不消停呐。

  「大哥找我来有事?」卫翔儇问。

  卫翔祺目光冷肃,表情凝重,一杯温茶水尽数下肚後才缓缓开口,「翔儇,我不想等了,我要对付卫翔廷,要当太子。」说罢,目光坦然迎向卫翔儇。

  「发生什麽事?」卫翔儇问。

  「前日,我的晚膳被人动了手脚。」葛皇后动作频频,步步进逼,他嘴角挑起冰凉的笑,失却耐心。

  「在王府?前院?」

  卫翔祺摇头,带着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。「在後院。」这是他唯一感到庆幸的,至少他的前院仍旧滴水不漏。

  没人知道他对医药涉猎颇深,更没有人知道他对气味有多敏感,如果不是敏锐的舌头,或许……

  「另外,文珈玥怀上孩子了。」说到这里,卫翔祺眉心蹙成三道柔软的竖纹。

  卫翔儇身上的避子药包还是自己给的,若不是药包之效,凭葛嘉琳那股想要孩子的拚命劲儿,卫翔儇早就子女满堂。

  不想让女人怀上,於他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儿,这会儿文珈玥肚子里有货,他真想问问,孩子的爹是何方神圣?

  「大哥打算怎麽做?」

  「与刘铵联手。」

  「刘铵?他进京了?」他来了,小瑀呢?也跟着回京?卫翔儇一阵激动。

  卫翔祺知道他的心事,拍拍他的肩膀,说道:「刘铵立下大功,军队以他马首是瞻,如今四海昇平,把一个握有重兵的大将放在外面,父皇岂能放心?这次把他调回京中,多少有就近看管的意思,没猜错的话,应该会让他再升一等,许是武显将军吧,我想父皇会让他管京畿大营。」

  「确定?」卫翔儇问。

  「八九不离十,在葛氏出手之前,我打算先见他一面。」望着心事重重的堂弟,卫翔祺轻叹,「翔儇,瑀丫头能嫁给刘铵是她命好,听说瑀丫头已经为刘铵生下一双儿女,且刘铵身边并无侍妾,可见夫妻和美,举案齐眉,你心里便是还有那麽点儿念想也该放下了。」

  卫翔儇幽幽抬眸望向远处,笑容里带着哀切恍惚。是啊,不放下又如何,小瑀已嫁作他人妇,此生他们……他无奈长叹。

  「我明白,她过得好就行。」卫翔儇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落寞。

  战场上回来,卫翔儇到过齐州,当时他曾想,若小瑀过得不好,就算败坏名声、就算与刘铵对阵,他都要把小瑀带回身边。

  「当年萧伯父给瑀丫头一笔可观嫁妆,她用那些银子开不少酒楼饭馆,经营得有声有色,才能为刘铵四处打点,短短几年,刘铵官场顺利、一路晋升,否则凭他一个没背景的泥腿子,哪能如此顺利。瑀丫头愿意为他尽力,代表心里有他,刘铵感激自不在话下。」

  「能娶到小瑀,是他好运气。」眉心浮起淡淡的悲凉,原本,这份好运气是他的。胸口的气顺不过,失望、懊悔在心中交错。

  「我明白。」

  「刘铵是个实诚的汉子,我希望你不要对他心存偏见。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

  明白、知道,嘴巴说得顺,可口气中的不甘依旧。

  卫翔祺轻叹,握住卫翔儇的肩膀。他心急了,这些年葛氏的党羽被翻出多少龌龊,父皇打打杀杀、切切砍砍,却始终不肯动葛兴儒,枝叶除了主干依旧在,再过几年又是绿荫繁茂,一派热闹景象。

  父皇为什麽这样在意葛氏?理由无二,父皇一心想让卫翔廷上位,所以要护着葛氏,要让葛氏护持卫翔廷。

  到时葛氏岂能容得下他?他死了,可溪怎麽办?孩子怎麽办?

  「翔儇,两年後的秋天,我将会被吊死在东城门。」他的语气沉重如积雪森森,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卫翔儇。

  心头一颤,卫翔儇反问:「为什麽?谁告诉你的?」

  深吸气,卫翔祺紧盯着他,半晌後他问:「翔儇,你相信前世今生吗?」

  「夫妻」对坐,孟可溪想起陈年往事。

  她还记得那个晚上,卫翔儇一进屋便说:「把枕头底下的匕首收起来。」

  她吓坏了,以为自己的举动全在他的眼皮子底下,以为自己活不过那个晚上,没想到他下一句话问:「你喜欢宁王,是吗?」

  她真勇敢呵,竟当着他的面点头坦诚,「是的。」

  三世感情三世恩,第一世的自己和卫翔祺相知相爱,相惜相怜,在那个遥远的二十一世纪,他们对彼此承诺约定,谁知一场空难,断却两人爱情。

  第二世,她来到大卫王朝,她发誓要找到卫翔祺,要想尽办法唤起他的记忆,她办到了,几乎是毫无困难地,他爱上她,一如前世。

  她深信,即使是孟婆汤,也无法摧毁他对她的爱情。

  谁知赐婚圣旨下,皇上乱点鸳鸯谱,她不甘心,她怨恨狂怒,她恨这个世界为什麽要与她的爱情作对,於是她选择做傻事——?在新婚夜里刺杀新郎。

  当然会失败,弱女子怎能刺杀得了身经百战的将领?她刺伤的是他的自尊。

  卫翔儇是个好男人,但她固执到底、作对到底,她深信穿越的目的是为着寻觅上一世的爱情,她甚至相信若此生能与卫翔祺圆满,那麽在二十一世纪的他们会有不同的结局。

  再度失败,她的不妥协只换得自己伤痕累累,并让葛嘉琳有了可乘之机。

  她死了,魂魄却不愿离去,她跟在卫翔祺身边,日日夜夜伴着深爱的男人,看着他的喜、他的忧、他的恨、他的仇,她多希望能为他抹平紧蹙的双眉。

  幸运重生,她回到穿越的那个时间点,她对自己发誓,再不让旧事重演。

  她刻意结识卫翔祺,对他预言即将发生的事,在事件一一应验间,他慢慢爱上自己,两人重拾爱情,他们又是知心知意的爱侣。

  谁知,她还是敌不过葛皇后的慾望野心,前世的故事重演,她再度被赐婚,再度成为两兄弟的心结。

  她试着逃跑,却被家里抓回去,她试着绝食相逼,嫡母却以她亲娘的性命要胁。

  时间到,她还是出嫁了,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她痛恨走上同一条轨迹,殊不知卫翔儇一句话让所有情况天翻地覆。

  卫翔祺温暖的手心握住她的,点点头,微笑鼓励道:「别怕,把你知道的通通告诉翔儇。」

  孟可溪望向卫翔儇,他会把她的话当成惑众妖言吗?

  舔舔双唇,她缓声道:「前辈子我被赐婚,嫁与王爷,心存怨怼,我在新婚夜里……」

  她开始说故事,说的每句话都是她与卫翔儇的共同经历,那些场景一直留存在他的脑海里。

  他形容不出心中感觉,是狂喜还是惊奇?原来不只有他重来一遭,原来孟可溪是和自己一样的人?

  他太震惊、太震撼!这意谓着什麽?意谓老天爷企图矫正错误?意谓他和大哥都不应该死?

  「……我死了,却舍不得离开,魂魄悠悠荡荡地跟在翔祺身边,我眼看情谊深厚的你们渐行渐远,葛皇后一次次的挑拨、一遍遍的离间,最终你们被分化、被各个击破,我这才恍然大悟,从赐婚开始,整件事就是葛皇后用来离间你们的手段。

  「她赢了,顾氏切断你的喉管,直到死,你都不相信自己会死於妇人之手,那时王爷只有二十五岁,你一死,兵权旁落,短短两个月,葛皇后毒杀皇帝,围剿翔祺,最终他被吊死在东城门,而卫翔廷坐上龙椅。

  「十七岁的少年皇帝虽然聪明,却残暴刚愎,他急着享受权力,把朝政交给葛从悠和葛从昇,那对兄弟是怎样的人物,王爷比我更清楚,内政一团乱,贪官污吏一堆、灾情连年,大卫王朝的国力迅速衰弱,引起邻国的觊觎,内忧外患、战事不断,百姓痛苦不堪……」

  故事说完了,孟可溪不安地望向卫翔祺。

  他拍拍她的手背,要她安心,他看向卫翔儇问:「你相信吗?」

  当然相信,怎麽能不信,他现在想做的事是大笑三声,他终於确定自己为何重来,这是上天交给他的使命,要他协助大哥,为天下百姓请命!

  「告诉我,前辈子你的死是谁下的手?」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答案,她不爱他却无损於他了解她,一个连杀人都敢的女子,怎会选择投缳自尽?

  「葛嘉琳。」那个从进王府第一天便失宠的女子。

  果然——?卫翔儇狰狞了面目,前辈子的自己,处事太直接粗暴,心知葛嘉琳是皇后的人,连她的脸都懒得多看一眼,於是她的恨刻进骨子里,以至於视孟可溪为仇敌。

  孟可溪死,他与大哥之间出现嫌隙,裂缝已成,哪禁得起葛皇后一再下斧?

  太蠢了,这辈子他改弦易辙,处处和葛嘉琳虚与委蛇,他当她是青楼女子、逢场作戏,不过她永远别想有他的孩子。

  脸若寒霜的甩袖,蹙眉冷笑,他凝声问:「大哥有什麽计划?」

  两个月过去,靖王府里没有太大变化,靖王妃还是每天盼着肚子鼓起来,然而,送子观音依旧对她不闻不问。

  侍妾通房们还是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,企图勾引王爷的注意力,尤其在侍妾圈里多了个新成员之後,新刺激出现,众人变得更积极努力。

  新成员的名字叫做张柔儿,人如其名,柔得像水似的女人,她的声音很好听,连哭声都动人心弦,这位张姑娘别的不会,勾引男人的能力是侍妾圈里面数一数二的佼佼者。

  短短两个月,这位冠军选手成了众人嫉恨的中心。

  靖王府的变化不大,但待春院的变化大了。

  短短两个月,园里搭上新棚架,丝瓜、苦瓜、胡瓜攀着架子,拚命往上爬,原本的花圃种上蔬菜,已经开始收成,後院用竹篱笆圈了块地,里头养鸡、养鸭还养两只鹅。

  本来顾绮年想养两头猪,可杀猪是个大工程,买下小猪从狗洞往里塞不难,但猪养大了,可没办法塞出去,总不能把屠夫给塞进来吧,所以她放弃这个想法。

  当然,莫离的改变也很大,瘦巴巴的身子肥了两圈,凹陷的脸颊出现小小的婴儿肥,整个人圆圆润润的,终於有几分女人味儿,而且她老是挂在嘴边、不怀好意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诚。

  「今天吃苦瓜炒咸蛋好不好?」顾绮年问。

  「咸蛋可以吃了?」

  「嗯,我蒸了几个,早上试过,味道还不差。」

  嘿嘿哈哈,莫离喜上眉梢,顾绮年的「不差」就是旁人的美味了。「行,可是……苦瓜少一点。」

  「放心,我做的苦瓜不会有苦味儿。」对於自己的厨艺,顾绮年信心满满,即使她还是不知道自己的手艺来自何方。

  「做得到才能说大话。」苦瓜的苦味儿是打娘胎里带来的,想弄掉?哪有这麽容易?

  「不过是把苦味去掉,算什麽大话。」顾绮年觑她一眼。

  莫离是个好帮手,力气大、会钻洞爬墙,她来了以後,顾绮年没再走过密道。

  「烧一只鸭子吧,你说过要给我做烤鸭的。」

  「再等等,鸭子还不够肥,烤出来味道会差得多。」更别说她还指望牠们多下几个蛋。

  「不如我去买两只鸭子回来烧?」吃惯顾绮年的手艺,外头的东西变得难以入口。

  「省着点花,再这麽吃下去,你得去外面卖笑才能换鸭子吃。」顾绮年开玩笑道。

  还不知道得在待春院里待多久呢,这些日子大手大脚的花钱,添置不少东西,她身边才两百多两,转眼已经花掉三十七两,唉……这些钱,她原本想盘家铺子买良田的。

  「谁敢买我的笑?老娘一脚踹死他!」

  现在孤僻、老爱冷嘲热讽的莫离也能同她说笑了,虽然还是不知道她背後的主子是谁,不过顾绮年很高兴能有她作伴。

  莫离勾勾手指,把顾绮年勾到自己身前,说秘密似的压低声音,耳语道:「我拿两支簪子去当,想吃多少鸭子都有,怎样?」

  这种话,莫离不止一次对她游说过。

  「不行。」顾绮年的口气斩钉截铁。

  「为啥不行?反正又没人知道。」

  孟可溪已经去过好日子,怎会把那点儿珠宝放在眼里,世间物本来就是给世间人使的,摆着不用岂不浪费?

  之前她讲这些话,多少有代卫翔儇试探之意,但两个月下来,她够清楚顾绮年的心性,她是真想要换钱买鸭子吃。

  「不告而取谓之窃。」一句话堵回去。

  顾绮年想得深,没事便没事,万一闹出事来……不,她还想全身而退呢,更何况谁晓得阿离这样说,是不是她背後主子的主意?

  顾绮年不完全信任阿离,却不妨碍她喜欢阿离,在她眼里,这是两码子事,阿离对自己使坏是她的责任,但阿离待她好便是她的真诚了。

  「孟侧妃又不会跳出来跟你计较,不晓得你在担心什麽?」莫离噘噘嘴,不满意烤鸭迟迟不见踪迹。

  「不偷便不担心,偷了才需要怕,我喜欢把日子往好里过,干麽为几只鸭子弄得战战兢兢?」

  「要不……」她坏坏的目光飘过来,勾起顾绮年下巴,不怀好意地问:「我帮你想个主意,让你和王爷不期而遇,你呢,就使劲儿勾引王爷,凭你这副好样貌,王爷肯定会上钩,到时别说鸭子,就是鲍鱼燕窝加熊掌,要什麽有什麽。」

  那位爷嘴里不说,心底肯定憋坏了,每次听她汇报顾绮年的事,老用一双「你糊弄我」的眼光看她,还意有所指地问:「她转性了吗?」

  转性?他和人家有这麽熟吗?知道她原本是啥性情?

  而且她和顾绮年又没啥交情,干麽为她说谎?当然啦,吃人家两个月,这交情嘛,确实有一点一滴慢慢培养中。

  不过由此可证,卫翔儇肯定很期待顾绮年去勾引几下,这才符合他所谓的「本性」咩,换言之那位爷心头痒着呢,只是不晓得哪根筋不顺,非要弯弯绕绕搞上这一出。

  果然,男人,脑子正常的没几个。

  既然如此,她不介意推顾绮年一把,反正对葛嘉琳她也看不上眼。

  顾绮年叹气问:「你觉得我像傻子?」

  「傻子吗?有点像,明摆着的好日子不过,却要窝在这个鬼园子里当村妇。」

  「我要是为了你的口腹之慾把自己卖掉,才叫傻。」不满地觑莫离一眼,她转身往外走。

  莫离快步追上前。「喂喂喂,什麽叫把自己卖掉?你知不知道,别说王府後院,就是外面的女人,哪个不想往王爷身边凑?现在王爷膝下犹虚,若能替王爷生下一儿半女,就算爬不到最高位,也能捞个侧妃当当。」

  「既然有那麽多女人前仆後继,为什麽没人成功?」

  「啊不就是王妃的问题,自己下不了崽,还不许别人生。」这里头文章大得很,旁人不知,她多少了解个两三分。

  「你真认为我斗得过王妃?认为我在丢掉性命之前能捞到侧妃之位?」

  名正言顺的孟可溪都无法长寿,她这个连月例都拿不到的低贱人凭什麽幻想?

  「怕啥?有我护着你。」光为顾绮年那手厨艺,她就会帮衬到底。

  「你?一个小小的小婢女?」顾绮年似笑非笑地斜眼望她。这个傻阿离,演个戏也不上心,只有在食物面前才肯真心实意,真是……

  莫离被噎了,翻白眼,双手横胸,背过身,「怪人,不和你讲了!」

  顾绮年微笑,不在意,拿起篮子准备去采几条苦瓜。

  苦瓜还很小,不到巴掌大,那不是她种的,是在墙角发现,她便搭起棚架把它们养起来。她待它们认真,苦瓜便回馈果实累累,现在不多吃一点,等它们全长大长肥,恐怕三餐都得吃苦瓜才消化得掉。

  「要不,再煮一道红烧肉?」不到片刻,莫离又巴巴地凑过来。

  「昨儿个才吃过,不嫌腻?」

  她很满意这样的生活,做三餐、整里菜园,闲暇时写写字、读读书,书房已经整理好了,里头的书多得令人咋舌,想来孟可溪也是个好文的。

  顾绮年问过莫离,过去,前头也不给孟可溪送吃食月例吗?

  她的问题换来莫离一记白眼,回答道:「就算被冷落,侧妃的名头摆着呢,谁敢轻慢?至於你,侍妾姑娘?那得等你有本事爬上王爷的床才算数。」

  是啊,下人敢怠慢,不正是因为她的身分上不了台面?说不定这王府哪位主子,打的正是慢刀子剜肉的主意呢。

  见莫离又要冒火,顾绮年安抚道:「要不,你去池塘里钓鱼,我给你烧鱼吃?」

  「我要吃松鼠鱼。」莫离点菜。

  「好,快去,时候不早,要是钓不上我可不想饿着肚子做那道功夫菜。」

  「知道、知道。」她挥挥手,抬头挺胸,骄傲地往外头走。

  钓鱼?那是没本事的人干的,她呢,几颗石子便手到擒来。

  两人一前一後,一个往棚子方向走,一个往池塘跑,莫离巴巴地看着顾绮年进厨房,她把钓竿往旁边扔去,抓起石子,相准目标,还没下手呢,嗤嗤两声,两条肥鱼已被打得翻肚。

  莫离转头望去,是卫左。

  卫翔儇手下有几个厉害的侍卫,最强的是卫左、卫右,卫东、卫南、卫西、卫北弱一点,至於卫一、卫二到卫几十号的又要往後排了。

  「你来干麽?」莫离没给他好脸色看。

  「爷要见你。」

  哇咧,又要汇报顾绮年的状况?有什麽好报的,除了弄三餐、整理园子、写字看书,还能做啥事?这里是待春院,可不是青楼妓馆,还可以弄点弹唱吹拉的节目。

  扁扁嘴,莫离提醒自己,剩下一年零三天。「吃过饭就过去。」

  「给我留点好吃的。」卫左的眼睛往厨房飘去。

  自第一天看见顾绮年炖的鱼汤,他就馋上了,卫左的舌头没有莫离那麽刁,可也是个吃货,住穿差点儿无所谓,可这吃的吃得不好实在令人难受。

  为了任务无法讲究吃食也就罢了,但好东西摆在眼前不能碰,真教人捶心肝。

  上回莫离把一盘没吃完的煎饺收进屋里,他偷吃了,意犹未尽。莫离回屋,发现煎饺消失,立马跳上屋顶,扭住他的耳朵,把他拉出去暴打一顿。

  为了好吃的,莫离可以翻脸不认人。

  「凭啥?」

  「凭卫右那家伙捎来的信。」他拍拍胸口,笑得一脸暧昧。

  他的话让大剌剌的莫离突然间红了脸颊,露出小女儿神态,看得卫左眉头微颤。

  唉,月老是不是老得头昏眼花了?哪有这样办事的,身为兄弟,他替卫右叫屈,明明是一股风流劲儿,样貌好、气质佳,走到哪里人人夸,怎麽会看上这个男不男、女不女的家伙?

  「信呢?」她伸手。

  「不行,你说话不算话,等我吃到东西才给。」卫左护着前胸。

  莫离挑嘴,再好吃的东西都不超过三口,她还说过,「要不是不吃东西会死人,我才不想委屈舌头。」

  听听、听听,有这样说话的吗?

  偏偏卫右宠她宠得没边了,到处给她找好吃的,每次卫右找到好东西,卫左求莫离分一点儿给他吃两口,她哪次不是嘴巴说好,一转身说过的话就变成屁。

  莫离横他一眼说:「我们这里的规矩是,要吃饭就得动手。」说着,她把脚边的桶子踢到他跟前。「去捞两斤虾子上来。」

  她老早发现池塘有虾,却不想把衣服弄湿,这会儿有人自动送上门还客气啥?

  卫左不罗唆,鞋子一踢、裤脚一卷,下水去!

  「顾绮年,你快看,我抓到什麽?」莫离一手提着桶子,一手抓起两条鱼,力气大得不像女人。

  顾绮年放下锅铲,看见虾子,眼睛一亮,说:「我给你做虾饼吃。」

  虾饼?口水迅速分泌,莫离舔舔唇,听起来好像不错。「我要做什麽?」

  「剥壳。」顾绮年接过鱼。

  「小事,看我的。」她应声道。

  打下手的事,莫离没少做过,掌锅掌勺她不行,但洗洗切切难不倒她。

  莫离把虾子拿到井边洗净、剥壳,还自动自发把虾壳埋进菜圃当肥料,看着绿油油的小菜苗,嘿嘿,不是她自夸,知不知道刚从泥地里拔出来的菜,那个鲜甜味啊,外头买的哪里比得上?

  顾绮年手没停过,做好松鼠鱼後,立刻将另一条鱼肉切下,剁成鱼浆,为增加黏稠度,她抓甩好一会儿,莫离剥好虾子,接手甩鱼浆的动作。

  顾绮年转身备料,蒜头切末,虾仁去沙筋、切块,放进大锅子里,加入调味料、猪油和鱼浆充分搅拌後,继续摔打,摔打功夫莫离最强,她自然接手。

  烧热锅,把调好的面糊倒出些许,顾绮年不断翻动锅子,做成面皮,一张张摊在旁边。做好的面皮放在砧板上,放进摔打後的材料、铺平,再盖上另一张面皮,收边处用鱼浆黏合。

  起油锅,把虾饼下锅煎熟,待两面煎成金黄色,再起锅,切块。

  虾子太多,每片饼里的虾子分量十足,顾绮年煎了满满两大盘。

  「行了,上桌吃饭吧。」

  顾绮年看一眼莫离的馋相,笑着把虾饼递给她,莫离立刻抓起一块虾饼往嘴巴塞。

  「小心,会烫……」顾绮年急道。

  来不及了,莫离被烫到,她连吹几口气後,硬是要先嚐为快,一路走、一路吃,一面呼气、一面咬,她飞快咀嚼,因为实在……太、太、太、太好吃了!

  顾绮年笑着把饭菜端到厅前布置好,莫离发现桌子上有三副碗筷,一愣,问:「有客人要来哦?」

  顾绮年淡淡一笑,说:「让那位下水抓虾子的帮手进来一起吃吧!」

  「嗄?」莫离愣住,反应不过来。

  「你没换衣服,衣服也没湿,抓鱼就算了,算你功夫厉害,可是捞虾……没人帮忙?我不信。」

  莫离乾巴巴笑两声,说:「没关系啦,只是王府里的小厮,不叫他一起吃也没关系。」

  听见「小厮」两个字,窝在屋顶监视的卫左一个没站稳,差点滚下来。

  「去吧,做这麽多饼,吃不完也可惜,这要热热的才好吃。」

  莫离扁扁嘴,走到外面唤人。

  卫左早就等不及,莫离前脚刚跨出门,他已经降落地面,冲着她笑不停,行经她身旁,往她额头敲一记栗爆,莫离没逃过,抚着额头,横眼瞪人。

  卫左得意扬扬说:「绮年姑娘心里通透得很。」

  莫离朝他的小腿踹去,卫左的武功略高一点点,所以……没踹着。

  两个人从外头走来,打打闹闹的,孩子似的,顾绮年抿唇一笑,望着卫左一身夜行衣。

  小厮?奴婢?这靖王府里的「下人」比宫里还讲究?

  顾绮年没有多余的话,招呼两人坐下,把碗递给他们,心中却暗自忖度:到底是谁这麽看重她,竟派两个能耐人来监视自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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